和孩子談「壹傳媒併購案」

明天（11/29）有一堂很昂貴的課，我實在沒辦法下決心放棄這筆收入，去參加這個活動。但這實在是很非理性的，這門課再怎麼昂貴，難道還能比新聞自由更昂貴嗎？

因為實在不敢去，所以決定要在自己的位置裡，做點什麼努力，來讓自己覺得好過一些。每週三下午的課，我們有一個「聊天」的時間，這是家長、孩子和我三方共同決定的課程。「聊天」的主題本來都是以孩子當週找到的新聞或訊息為主，但這週，我決定要「插個隊」。

如果你還不知道這件事，你可以先看看這個。


照片來源：http://ppt.cc/VOGL


照片來源：http://ppt.cc/rOiS

首先，我讓孩子們看兩張昨天現場的照片，請孩子們猜猜看，這些人是誰？他們在幹嘛？又是在哪裡？

孩子看了很久，他們猜這些年輕人是學生，另一邊則很明顯是警察。他們看起來就是對立的。

有位孩子首先開了頭，她認為這些學生應該是蹺課去的，而且是為了爭取自己的權利而蹺課。他們想要少一點課程、少一點功課、多一點戶外活動課程。

這些訴求得到全場小學生的認同。要是這些小學生有足夠的民主素養，他們應該就會在校長室前，做出跟照片裡一樣的事。而要是校長有足夠的民主素養，就會邀請他們進去校長室，一人倒一杯茶給他們，好好聽聽他們的理由，然後試著解釋自己的教育方針和措施。

對於抗議，孩子們第一個聯想到的，是丟雞蛋。「但是抗議不只是丟雞蛋」，有位孩子這麼說。他說：「應該是要讓政府知道，雖然政府不一定會接受。譬如說，可以用大聲公說出來。」
另一位孩子補充：「也不只要讓政府知道，也要讓路人知道，讓更多人知道，就可以加入他們。也要讓警察知道，讓警察去告訴政府官員。」

官員不在照片裡，但官員沒有消失。官員即使不在抗議的現場，官員也沒有消失。希望明天公平交易委員會的官員們，也懂得這個小學生們都很清楚的事。

孩子又回去細細地看照片，有一些感想跑出來。
有位孩子說：「警察怎麼這麼多？」
另一位孩子說：「政府官員『小看』學生，所以只派警察來阻擋，自己在後面洗澡、喝茶之類的。」
我追問她：「你說的『小看』，是『看不起』的意思嗎？」
她說：「對啊，所以只派警察出來阻擋他們做某些事，自己不出來。」
我再追問：「像是哪些事？」
另一位孩子說：「想不開啦、打路人、丟雞蛋之類的。」
又一位孩子說：「會想不開嗎？」
「不會吧？」「應該不會。」
我想起西藏人，又想起鄭南榕，忍不住語重心長地說：「會喔。」

再看了看照片，一位孩子說：「這些學生看起來…很溫柔。」
「溫柔？」
另一位孩子說：「因為他們很害怕警察，害怕被警察怎樣。」
我：「是害怕還是溫柔？兩個不太一樣耶。」
大家又細細看了照片，我提醒他們，可以從表情和肢體動作上來觀察。
有個孩子說：「想生氣，但又不敢生氣的樣子。」
另一位孩子說：「像是在祈禱。」

最後，有1/4的孩子，認為學生在害怕，有3/4的孩子，認為學生很溫柔。我想，害怕和溫柔，兩者都是有的。

像是這樣，我只給孩子們兩張照片，他們就幾乎看出了所有的事情。

接著，我讓孩子們看今天（11/28）三則新聞，分別是主流的平面媒體中國時報和聯合報，以及網路媒體新頭殼。孩子讀出這三則報導的差異，其中聯合報與中國時報幾乎是一致地以行政院的版本為主，在「學生與行政院未見面」這一點上，強調「行政院邀請了四次，都被學生拒絕」，然而新頭殼則指出「行政院長與副院長不見學生」，兩者雖然都是事實，但讀者收到的訊息卻有很大的差異。

這就是這群學生擔心的事。


圖片來源： http://ppt.cc/Dqd8

我開始跟孩子們解釋這整件事。這些學生在要求的，的確是自己的權利，但也是大家的權利。他們不只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這個島嶼。

當孩子們知道，旺中買下蘋果之後，市佔率幾乎要有50%，這表示蔡衍明幾乎能夠左右全台灣一半看報人口所能看到的訊息，就覺得這件事情十分重要。而當他們知道蔡衍明之前對黃國昌教授、陳為廷所做的種種行徑之後，重要就升級成了擔憂。

而且，這背後還有中國因素。


圖片來源： http://m.kanzhongguo.com/node/465985

這份擔憂絕不是杞人憂天，中國因素讓它怎麼看怎麼像真的。

今年9/8，有十幾萬的香港人（官方數字為三萬六千人）包圍香港的政府總部，要求政府停止國民教育的計畫。放在任何一個民主國家，這樣的遊行人數都是一個大新聞，但隔天香港的主要媒體怎麼處理呢？


照片來源： http://ash1118.pixnet.net/blog/post/38074397

視力稍微正常的人都可以看見，除了香港蘋果日報以外，其它的主流媒體都被不知名的勢力控制了。看到這張照片，孩子們覺得十分不可思議。我第一次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也是這般覺得不可思議。

「其它的買主呢？他們有什麼問題嗎？」孩子追問我。


照片來源：www.eastcoast.org.tw
這是台東杉原灣。


照片來源：www.eastcoast.org.tw
這是現在的杉原灣。

這棟飯店是台東縣政府給美麗華集團的BOT案，是一個法院判決違法應當拆除，但台東縣政府執意不拆的建築。這個事件，台灣的主流媒體少有報導，以致於當地部落的聲音始終難以被聽見。

其它和蔡衍明一起收購壹傳媒的金主，讓這些學生擔憂的地方，就在於他們這一群有錢人的裙帶關係。就像是這篇文章所說：

「簡單的說，台塑六輕的環保汙染議題，以後，蘋果還會超然無私的報導嗎? 旺中併中嘉案的後續，蘋果會有怎樣的言論和觀察? 辜仲諒的官司，壹周刊有可能挖出內幕嗎? 更妙的是，辜蔡王李這些人，平常達官顯貴的朋友就已經夠廣夠多了，現在顯然會更是門庭若市，爭相為友。他們好朋友的新聞，未來的蘋果，到底報還是不報?」

到了這裡，孩子憂心忡忡地問我：「那我們可以做什麼？」

在決定要跟孩子們談這件事之前，我只顧著自己要做什麼，並沒有期待孩子們可以做什麼。我對他們說：「我也不太知道，不過，你們或許可以想一想你們可以做什麼。如果小學生的你們可以做點什麼，那他們這些學生，也包括我，應該都會很振奮。振奮你們知道嗎？因為我們這些人最擔心的，就是沒有人加入，如果像你們這樣的『年輕人』都知道要加入，那我們就會覺得很振奮。」

最後，我讓孩子們看這張照片。


圖片來源：台灣主要報紙頭條要聞
這張是今日（11/28）的台灣主要報紙的頭版頭條，幾乎跟香港那張照片一模一樣了。

雖然不在照片上的自由時報以頭版刊登了壹傳媒交易的新聞，而中時、聯合也在頭版刊以自己的角度報導了這個事件，但這樣的「一致性」已經足以讓我們開始思考，我們離香港現在的處境還有多遠了。

我雖然期待孩子們能夠積極地做點什麼，但即使他們最後終究不在意、不投入，那也就是這樣了。我只希望，至少在他們長大後的某一天，偶然在路上遇見一群堅持表達著什麼的學生或民眾時，能夠理解他們並不是一群「暴民」或者「亂源」，那也就是這一個下午，我身為一個教育者的收穫。


附註：這週六下午（12/1），我會在光合工作室，如果有家長或教育者有興趣想要討論關於這件事的教學方法，歡迎來聊。如果有三五個人，我們就約個時間，大家一起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