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國好民



看到這樣的畫面,就知道孩子又被我「說教」了。數週以來,阿冬一直面對著其它孩子有意無意的圍攻,這讓阿冬時常選擇以力量來呈現自己所面對的困境。

這讓我決定今天說教的主題:「人對『族群』或『國家』的想像」。

除了中班的阿冬之外,這群小一的孩子認識好久了,久到足以形成一個「國家」。他們有意無意地用各種語言和行動,鞏固「自己這一國」的形式與內涵。

這個國家是排外的,不太會為「外國人」著想;這個國家也是護短的,在「本國人」與「外國人」發生糾紛時,往往會挾著群眾的優勢,或以說理或以肢體,匯集力量來對付「外國人」。

身為「外國人(或者,也很接近新移民)」的阿冬,他想要成為這個「國家」的「國民」,卻不得其門而入。面對關上的門,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畢竟對方既年長又人多,甚至還比能言善道的他會「講道理」。

於是他只能以力相對,但對方甚至力氣也比他大。台灣就是這樣一個國家。我們對外籍勞工的法條一向十分糟糕,他們的勞動條件在檯面下時常十分惡劣。而我們現在甚至還要「本外勞基本薪資拖鉤」,在法治上大張旗鼓地將外籍勞工視為「次等勞力」。

我跟孩子們說了一點我在《我們》這本好書裡知道的事,諸如「以各種名目苛扣薪資與休假」、「超過契約的工作內容與工時」、「幾乎沒有對老闆和工作的選擇權」。這樣的勞動條件,讓許多外籍勞工在背負鉅額仲介費用的負債之下,只剩下逃離契約工作場所、滯留在台非法打工這一條路。

孩子們對這樣的勞動條件感到不可思議。哲哲說:「如果我是老闆,我才不會這樣對他們。」

「但你這樣對待阿冬啊。你們這樣對待阿冬,很像是台灣這樣對待外國勞工。台灣就是這樣的國家,你們也是這樣的國家。當哲哲或是仔仔被圍攻的時候,你們很快就會去幫忙;但當阿冬被圍攻的時候,有人幫他說話嗎?」

一開始還認為這一切與她無關的小米,在這一刻坦率承認這個事實。

這個時候,阿冬拒絕其它人吃他和媽媽帶來的餅乾,這讓他陷入另外一波言語上的圍剿。

我打斷他們的互相攻訐,反映現況給他們。

「就是這樣啊,一不小心,你們就成為這樣的國家,成為這樣的人。你們就會繼續打來打去,就像是以色列和巴勒斯坦。」

「有一個國家,叫做以色列,是猶太人建立的國家。他們很久很久以前,被迫離開他們的土地,遷移到世界各地。後來,有些以色列人在美國做生意,賺了很多錢。他們要求美國幫他們在故鄉的土地上畫了一個範圍,讓他們建立一個國家。但是,這個地方在他們離開以後,已經有一群巴勒斯坦人在那裡住很久了。以色列人覺得這裡是他們的故鄉,巴勒斯坦人也覺得這裡是他們的故鄉。他們談不攏,就打仗了。就在這個禮拜,以色列派人暗殺了巴勒斯坦反抗軍的老大。巴勒斯坦人很生氣很傷心,對著以色列的城市發射很多飛彈,以色列死了一些人。這讓以色列人也很生氣很傷心,他們派出軍隊,很多軍隊,進到巴勒斯坦的城市裡,攻擊巴勒斯坦人。死了很多人,這些人不全都是軍人,很多人就只是一般人,平民、小孩。因為以色列有美國提供的武器,所以巴勒斯坦人死的人,比以色列還多很多。」

「如果你們希望自己的『國家』,是『弱小的別人打你一下,你就要十倍打回去』的國家;如果阿冬希望的自己,是『別人對你不好,你就一定要想辦法報復』的人。那你們就只會一直一直這樣打下去。如果沒有人改變,沒有人換個方式,事情就不會轉變。」

「在以色列,有一群軍人拒絕參加這場攻擊弱小敵人、造成無辜平民死傷的戰爭,於是被關進監牢裡。他們說,在身為一個軍人之前,他們先是一個人。身為一個軍人,他們應該服從命令、保衛國家。但身為一個人,他們拒絕攻擊弱小的敵人、造成無辜平民的死傷。」

「像是這樣,即使你的國家是對外國人不友善的,你還是可以對外國人好。你可能很難影響你的國家,但你可以決定在你的國家裡,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對錯實在太難論斷;阿冬與其它孩子各自的對錯,說實在也難以簡單評判。但這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問題應該是:「我們想要什麼樣的國家、什麼樣的自己、什麼樣的未來?」

孩子們,無論你們現在認不認同,我還是殷切地想讓你知道。

好國好民,是我對這個國家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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