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土神話] 05 玄天上帝
小光比較喜歡散步，但有時也會陪「需要運動」的爸爸去騎腳踏車。
頭前溪旁有一條腳踏車道，從家裡出發，把腳踏車牽上一個長長的上坡道，就到了河堤上，可以看見頭前溪，和幾塊稻田、幾棵大樹。天氣好的時候，就會有很好的心情，讓人精神飽滿，想要開始努力騎車，騎很遠很遠。
小光和爸爸每次都是往上游的方向出發，騎到累了，再順著水流的方向往回騎。爸爸說：「這樣可以看見同一條路上的兩種風景。去的時候一種，回來的時候一種。」
爸爸和小光雖然一起出發，但常常都是各騎各的。因為他們每次遇見各自覺得有趣的東西就會停下來看，另一個人就會先往前騎，所以爸爸有時會落在小光後面，有時會騎在小光前面。
有一次，小光騎在爸爸前面，經過高速公路的高架橋下面時，小光看見路上有一樣東西，嚇了一跳、趕緊煞車。
那是一隻蛇。好長一隻蛇。灰灰長長的身體，不算很粗，橫過自行車道，慢慢地爬過去。小光呆呆地停在兩三公尺遠的地方，看著從來沒見過這麼樣的大蛇。爸爸的腳踏車從他身旁快快地騎過去，小光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叫了。
爸爸的車子稍微跳了起來，大概是以為自己壓到了石頭，頭也不回地轉彎騎遠了。
蛇都還沒整個爬完，突然一旁傳來咚咚咚的聲音，小光轉頭一看，有一隻大烏龜從斜坡上滾下來。另一邊傳來「哈哈哈」的大笑聲，蛇的身體隨著大笑的聲音一抖一抖的。難道是蛇在笑嗎？
小光轉頭看另外一邊，看見蛇的頭從橋墩的另一側探出來，他笑著說：「阿呆，都幾千歲的龜了，還笨手笨腳的！」
烏龜用後腳站了起來，小光覺得這隻烏龜比爸爸還高，烏龜用前腳摸了摸頭，笑呵呵地：「沒辦法，腳短嘛。還好我有硬龜殼。」
「走快點啦，不然老大午覺醒了，會發現我們偷跑出去玩。」蛇說完，把頭快速縮了回去。
「很快了很快了。」烏龜一邊說，一邊從小光的腳踏車前面走過。他轉頭看小光，發現小光也在看他。
烏龜停了下來，因為他覺得不太對勁。
他轉身面對著小光，看著小光的眼睛，覺得小光也在看著他。他大聲叫：「ㄟ，阿蛇，這個小孩不對勁，他好像看得見我耶！」
「阿龜你又說什麼蠢話！都幾千歲的龜了。」阿蛇的頭又從橋墩後面繞出來，一直往前伸、往前伸，伸到阿龜跟小光中間，然後轉頭看著小光。
「耶…真的不對勁耶，他真的看得見我們？」看著這個發呆的小男孩一直看著他們，阿蛇也覺得不對勁了。
「你…你們好啊。」現在假裝看不見大概也來不及了，小光決定先打招呼。
「哇～～～！」阿蛇跟阿龜嚇了一大跳，一起大叫了一聲。阿蛇把身體快速縮到橋墩後面，只露出尖尖的頭跟眼睛，不過他忘記他的身體後半段還在小光的車輪前面。阿龜則把四隻腳跟頭快速地縮進大大的殼裡，原本因為阿龜用後腳站著所以立起來的龜殼，沒有阿龜的腳撐著，重重地摔在地上，發出好大的聲音，在高架橋下反彈著一波波「嗡嗡嗡」的回聲。
小光被阿龜跟阿蛇的舉動逗得笑了出來，他心想：「怎麼他們好像比我還膽小呢。」
「阿龜！阿蛇！你們又偷跑去玩了！」更遠的橋墩後面，傳來一個男人的大吼聲。
阿蛇聽見了，連忙將頭躲到橋墩後去；阿龜聽見了，龜殼一直抖個不停，大概是龜殼裡的身體也在發抖吧。
小光把車鎖在腳踏車的停車格，往橋墩後面走去，想看看這位讓阿龜跟阿蛇這麼害怕的人。
繞過了兩三個橋墩，小光在一個橋墩後面，遇見一座廟。
能不能算是一座廟呢？
在小光面前的，是幾塊木板搭起來的「小架子」。架子分成兩層，上下兩層都擺放著好幾尊神像。小光仔細看了看，在其中一尊神像的兩隻腳下，看到了一隻蛇跟一隻龜。
小光又看了看自行車道上，本來躺在上面的阿龜不見了；他又看了看橋墩，本來繞在上面的阿蛇也不見了。
「小孩，你看得見我們？」
小光回過頭，看見一個老人家坐在河堤邊，前面的地上插著一把舊舊的長劍，老人家兩隻手放在劍的手把上。
「你也是神明嗎？」小光走到老人家的旁邊坐下來。
「是啊，應該算吧。」老人家笑呵呵。
「這是你的廟嗎？」小光指著那個小架子。
「是啊，應該算吧。」老人家笑呵呵。
小光看著架子上的好幾尊神像，笑著說：「你還有幾位鄰居呢。」
老人家突然不笑了，嘆了口氣，站起來走到「小廟」前，背對著小光，小聲說：「是啊，只是他們好像都不太喜歡住在這裡。」
小光這才發現，老人家的衣服很破舊，很多地方破了洞，這些洞有的用不同顏色的布補上了，有些就只是破著，露出了肉的顏色。
看了看這座有點「太簡單」的廟，又看了看衣衫藍縷的老人家。小光心想：「難道，神明也有很窮的嗎？」
老人家哈哈笑著說：「可能不算是窮，但的確是比較倒楣的。」
老人家坐回小光身邊，開始說起故事。
他說，這些神像本來都住在廟裡，或者住在信徒的家裡。後來，有些廟倒閉了（小光這才知道，原來廟也會倒閉），又沒有其它廟把神像迎走；又或者有些信徒後來因為某些原因不再信神，就把神像丟棄了。
於是這些神像，就成了「流浪的神明」。
再更後來，有一位流浪的男人一尊一尊地「撿」到了他們，把他們一尊一尊帶回來這座小廟裡，小廟裡的神像越來越多。
「流浪的男人？」小光問。
老人家笑著說：「是啊，人也是會有比較倒楣的。」
「蛇也是會有比較倒楣的！」
「烏龜也有比較倒楣的！」
阿蛇跟阿龜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在小光和老人家的背後插嘴。
老人家瞪了他們一眼，他們兩個就又快快溜到遠遠的溪邊裝傻了。
小光問老人家：「他們是你的寵物嗎？」
老人家說：「算是朋友吧，不過，也是我的一部份啦。以前他們是我的腸子跟肚子。」
原來，老人家是玄天上帝。老人家說，他還沒成為神明之前，是一位殺豬的屠夫。後來，他覺得殺豬太殘忍了，決定再也不殺豬，開始修身養性。過了很久很久，有一天，觀世音菩薩想要考驗他有沒有成為神仙的資格，就要他把自己的腸跟肚子洗乾淨，這樣就可以洗乾淨他過去殺太多生命的罪惡。
老人家真的這樣做了。他把自己的肚子剖開，把腸子挖出來，放進河裡清洗乾淨。然後，他就升天成為神明了。可是留在河裡的腸子跟肚子沒有跟著升天，他們變成蛇精跟龜精，在河裡搗蛋，讓附近的居民都很困擾。
成為玄天上帝的老人知道了，就跟呂洞賓借七星劍，回來凡間把蛇精跟龜精教訓一頓，然後就把他們帶著身邊，不讓他們四處搗蛋。
「這把劍挺好玩的，就借久一點，先不還呂洞賓那小子，哈哈哈。」老人家頑皮地說。
難怪阿龜跟阿蛇這麼好玩，老人家自己也挺好玩的。
「啊，那個流浪的人回來了。」老人家用長劍指著自行車道，有一個人騎著舊舊的腳踏車，車上載著很多資源回收的東西。那個人從亮亮的高架橋外，騎進暗暗的高架橋下。
小光心想：「看起來髒髒窮窮的耶，他會不會是壞人呢。」不知道為什麼，小光覺得有點害怕。
知道了小光的想法，老人家認真地看著小光。小光發現老人家一直看著他，他也轉頭看著老人家。
老人家說：「人啊，沒有這麼容易變壞，卻很容易倒楣。」
講完，他就消失了。
小光聽不太懂老人家這句話的意思，不過，「應該是告訴我，用不著害怕這位流浪的伯伯吧。」
小光站起來，往自己的腳踏車走過去，跟流浪的伯伯擦身而過時，小光跟伯伯點了點頭。伯伯低著頭，沒有看小光。
「伯伯是不是看起來有點害怕呢？伯伯為什麼要怕我？」
小光帶著這個疑問，跨上腳踏車，騎上本來預計要走的路。
「有一天，『倒楣』的事情，會不會輪到自己呢？」小光突然這麼想到。
騎出高架橋下的小光，被陽光曬著整個身體，亮亮的。他回頭看高架橋下的「倒楣的伯伯」，陽光照不到那裡，暗暗的。
2012.11.22
頭前溪旁有一條腳踏車道，從家裡出發，把腳踏車牽上一個長長的上坡道，就到了河堤上，可以看見頭前溪，和幾塊稻田、幾棵大樹。天氣好的時候，就會有很好的心情，讓人精神飽滿，想要開始努力騎車，騎很遠很遠。
小光和爸爸每次都是往上游的方向出發，騎到累了，再順著水流的方向往回騎。爸爸說：「這樣可以看見同一條路上的兩種風景。去的時候一種，回來的時候一種。」
爸爸和小光雖然一起出發，但常常都是各騎各的。因為他們每次遇見各自覺得有趣的東西就會停下來看，另一個人就會先往前騎，所以爸爸有時會落在小光後面，有時會騎在小光前面。
有一次，小光騎在爸爸前面，經過高速公路的高架橋下面時，小光看見路上有一樣東西，嚇了一跳、趕緊煞車。
那是一隻蛇。好長一隻蛇。灰灰長長的身體，不算很粗，橫過自行車道，慢慢地爬過去。小光呆呆地停在兩三公尺遠的地方，看著從來沒見過這麼樣的大蛇。爸爸的腳踏車從他身旁快快地騎過去，小光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叫了。
爸爸的車子稍微跳了起來，大概是以為自己壓到了石頭，頭也不回地轉彎騎遠了。
蛇都還沒整個爬完，突然一旁傳來咚咚咚的聲音，小光轉頭一看，有一隻大烏龜從斜坡上滾下來。另一邊傳來「哈哈哈」的大笑聲，蛇的身體隨著大笑的聲音一抖一抖的。難道是蛇在笑嗎？
小光轉頭看另外一邊，看見蛇的頭從橋墩的另一側探出來，他笑著說：「阿呆，都幾千歲的龜了，還笨手笨腳的！」
烏龜用後腳站了起來，小光覺得這隻烏龜比爸爸還高，烏龜用前腳摸了摸頭，笑呵呵地：「沒辦法，腳短嘛。還好我有硬龜殼。」
「走快點啦，不然老大午覺醒了，會發現我們偷跑出去玩。」蛇說完，把頭快速縮了回去。
「很快了很快了。」烏龜一邊說，一邊從小光的腳踏車前面走過。他轉頭看小光，發現小光也在看他。
烏龜停了下來，因為他覺得不太對勁。
他轉身面對著小光，看著小光的眼睛，覺得小光也在看著他。他大聲叫：「ㄟ，阿蛇，這個小孩不對勁，他好像看得見我耶！」
「阿龜你又說什麼蠢話！都幾千歲的龜了。」阿蛇的頭又從橋墩後面繞出來，一直往前伸、往前伸，伸到阿龜跟小光中間，然後轉頭看著小光。
「耶…真的不對勁耶，他真的看得見我們？」看著這個發呆的小男孩一直看著他們，阿蛇也覺得不對勁了。
「你…你們好啊。」現在假裝看不見大概也來不及了，小光決定先打招呼。
「哇～～～！」阿蛇跟阿龜嚇了一大跳，一起大叫了一聲。阿蛇把身體快速縮到橋墩後面，只露出尖尖的頭跟眼睛，不過他忘記他的身體後半段還在小光的車輪前面。阿龜則把四隻腳跟頭快速地縮進大大的殼裡，原本因為阿龜用後腳站著所以立起來的龜殼，沒有阿龜的腳撐著，重重地摔在地上，發出好大的聲音，在高架橋下反彈著一波波「嗡嗡嗡」的回聲。
小光被阿龜跟阿蛇的舉動逗得笑了出來，他心想：「怎麼他們好像比我還膽小呢。」
「阿龜！阿蛇！你們又偷跑去玩了！」更遠的橋墩後面，傳來一個男人的大吼聲。
阿蛇聽見了，連忙將頭躲到橋墩後去；阿龜聽見了，龜殼一直抖個不停，大概是龜殼裡的身體也在發抖吧。
小光把車鎖在腳踏車的停車格，往橋墩後面走去，想看看這位讓阿龜跟阿蛇這麼害怕的人。
繞過了兩三個橋墩，小光在一個橋墩後面，遇見一座廟。
能不能算是一座廟呢？
在小光面前的，是幾塊木板搭起來的「小架子」。架子分成兩層，上下兩層都擺放著好幾尊神像。小光仔細看了看，在其中一尊神像的兩隻腳下，看到了一隻蛇跟一隻龜。
小光又看了看自行車道上，本來躺在上面的阿龜不見了；他又看了看橋墩，本來繞在上面的阿蛇也不見了。
「小孩，你看得見我們？」
小光回過頭，看見一個老人家坐在河堤邊，前面的地上插著一把舊舊的長劍，老人家兩隻手放在劍的手把上。
「你也是神明嗎？」小光走到老人家的旁邊坐下來。
「是啊，應該算吧。」老人家笑呵呵。
「這是你的廟嗎？」小光指著那個小架子。
「是啊，應該算吧。」老人家笑呵呵。
小光看著架子上的好幾尊神像，笑著說：「你還有幾位鄰居呢。」
老人家突然不笑了，嘆了口氣，站起來走到「小廟」前，背對著小光，小聲說：「是啊，只是他們好像都不太喜歡住在這裡。」
小光這才發現，老人家的衣服很破舊，很多地方破了洞，這些洞有的用不同顏色的布補上了，有些就只是破著，露出了肉的顏色。
看了看這座有點「太簡單」的廟，又看了看衣衫藍縷的老人家。小光心想：「難道，神明也有很窮的嗎？」
老人家哈哈笑著說：「可能不算是窮，但的確是比較倒楣的。」
老人家坐回小光身邊，開始說起故事。
他說，這些神像本來都住在廟裡，或者住在信徒的家裡。後來，有些廟倒閉了（小光這才知道，原來廟也會倒閉），又沒有其它廟把神像迎走；又或者有些信徒後來因為某些原因不再信神，就把神像丟棄了。
於是這些神像，就成了「流浪的神明」。
再更後來，有一位流浪的男人一尊一尊地「撿」到了他們，把他們一尊一尊帶回來這座小廟裡，小廟裡的神像越來越多。
「流浪的男人？」小光問。
老人家笑著說：「是啊，人也是會有比較倒楣的。」
「蛇也是會有比較倒楣的！」
「烏龜也有比較倒楣的！」
阿蛇跟阿龜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在小光和老人家的背後插嘴。
老人家瞪了他們一眼，他們兩個就又快快溜到遠遠的溪邊裝傻了。
小光問老人家：「他們是你的寵物嗎？」
老人家說：「算是朋友吧，不過，也是我的一部份啦。以前他們是我的腸子跟肚子。」
原來，老人家是玄天上帝。老人家說，他還沒成為神明之前，是一位殺豬的屠夫。後來，他覺得殺豬太殘忍了，決定再也不殺豬，開始修身養性。過了很久很久，有一天，觀世音菩薩想要考驗他有沒有成為神仙的資格，就要他把自己的腸跟肚子洗乾淨，這樣就可以洗乾淨他過去殺太多生命的罪惡。
老人家真的這樣做了。他把自己的肚子剖開，把腸子挖出來，放進河裡清洗乾淨。然後，他就升天成為神明了。可是留在河裡的腸子跟肚子沒有跟著升天，他們變成蛇精跟龜精，在河裡搗蛋，讓附近的居民都很困擾。
成為玄天上帝的老人知道了，就跟呂洞賓借七星劍，回來凡間把蛇精跟龜精教訓一頓，然後就把他們帶著身邊，不讓他們四處搗蛋。
「這把劍挺好玩的，就借久一點，先不還呂洞賓那小子，哈哈哈。」老人家頑皮地說。
難怪阿龜跟阿蛇這麼好玩，老人家自己也挺好玩的。
「啊，那個流浪的人回來了。」老人家用長劍指著自行車道，有一個人騎著舊舊的腳踏車，車上載著很多資源回收的東西。那個人從亮亮的高架橋外，騎進暗暗的高架橋下。
小光心想：「看起來髒髒窮窮的耶，他會不會是壞人呢。」不知道為什麼，小光覺得有點害怕。
知道了小光的想法，老人家認真地看著小光。小光發現老人家一直看著他，他也轉頭看著老人家。
老人家說：「人啊，沒有這麼容易變壞，卻很容易倒楣。」
講完，他就消失了。
小光聽不太懂老人家這句話的意思，不過，「應該是告訴我，用不著害怕這位流浪的伯伯吧。」
小光站起來，往自己的腳踏車走過去，跟流浪的伯伯擦身而過時，小光跟伯伯點了點頭。伯伯低著頭，沒有看小光。
「伯伯是不是看起來有點害怕呢？伯伯為什麼要怕我？」
小光帶著這個疑問，跨上腳踏車，騎上本來預計要走的路。
「有一天，『倒楣』的事情，會不會輪到自己呢？」小光突然這麼想到。
騎出高架橋下的小光，被陽光曬著整個身體，亮亮的。他回頭看高架橋下的「倒楣的伯伯」，陽光照不到那裡，暗暗的。
2012.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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