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明天的歌



今天是試聽,我請所有孩子在一張小卡片上寫下她們的名字,放在她們的身前,讓我可以更親密地叫喚她們。

有個小女孩被媽媽牽著,嘟著嘴巴進來教室。我請她也寫下名字,小女孩氣鼓鼓地拒絕。

我猜想她根本不想來上課,要不然就是來之前發生了什麼不如意的事情,使她還在負面的情緒中掙扎難受,才顯得如此不願合作。我說:「請問妳叫什麼名字?」女孩不語。我又問了一次,才抬頭問媽媽,媽媽告訴我她的名字。我對她說:「玲玲,妳可以不要寫名字。」她睜著眼睛看我,我又說:「今天妳可以不做任何妳不想做的事,但是媽媽很想要妳聽聽看這堂課,所以請妳在旁邊聽聽看喜不喜歡。但是妳可以不做任何妳不想做的事,任何事,妳都可以拒絕,等到妳想做再做。」她的眼睛大大亮亮,雙頰紅撲撲的,可愛極了。

「妳懂嗎?」她點頭,靜靜地坐著看,媽媽走到旁邊去休息了。

另外一個班級的孩子,常常陷入「我想上課,但是我也想玩」的兩難衝突中,課程進行中要一直反覆地讓孩子選擇:「你現在要上課還是要玩?」常常兩個小時下來彷彿上了一整天的課,讓我們精疲力盡。我想起有一年夏天,一個夏令營裡的孩子。

人本的夏令營最後往往有一個讚美時間,也就是練習甜蜜蜜的好機會。那次我擔任跑班的老師,讚美時間沒有我一定要待的地方,我在走廊上到處亂晃找樂子,看見一個孩子蹲在教室外的門邊,死命拉著一位大哥哥的褲管,懷裡抱著一顆足球。

大哥哥跟我不一樣,這時間有自己應該去的地方,我用眼神向他確認是否需要幫忙,然後我走過去蹲下,請孩子放開大哥哥,讓大哥哥去該去的地方。

大哥哥走了,孩子哭鬧更兇,我在旁邊靜靜等待。一會兒教室裡的大姊姊出來,原來是輪到讚美他了,姊姊要邀請他進去。孩子還在情緒裡,我請大姊姊調換一下順序,再給我一些時間跟孩子談談。

我問他:「你不想聽嗎?你知道裡面在幹什麼吧?」孩子以前有來過,知道讚美時間是什麼。

孩子發自肺腑大聲地哭大聲地喊:「我想聽啊!」我輕輕拍他的背,心疼他這麼年稚,卻有這麼深切的難過。

我說:「那就進去聽啊!」

「我想啊!」他還是一個勁的哭喊大叫。我心想:「這怪了,又沒人不讓你進去。」我一邊好笑,一邊摸不著頭緒。

也許還沒承接到孩子的心情,我又猜了猜,說:「我猜你很想跟大哥哥踢球,但是大哥哥有自己的班級要去唸讚美啊。不然你先進去聽,等大哥哥唸完,我再找他陪你踢?」

「等一下就不能踢了啦!」他大聲哭喊,用孩子才有的力道。

也許是來自身體裡真切的渴望,這麼生猛的呼喊,才讓我戰慄。

等一下就不能踢?我小心翼翼地問他:「等一下就不能踢,是什麼意思?」

也許是真切而奮力地喊了幾次,他的情緒竟是就這樣慢慢穩定了。哭聲緩了,他抽咽地說:「爸爸等一下就來接我回家了,回家就沒機會踢了啦!」他是獨生子,沒什麼玩伴,工作忙碌的家長也沒什麼時間陪伴他。這樣一個大哥哥,這樣一場球,竟是他不願意也捨不掉的願望。

於是他在讚美時間坐在教室門口大哭,在被喜歡的感覺與好好踢一場球的需求之間,兩難。

後來,我靜靜地坐著陪他;後來,他自己生出了力量做出決定,將足球交給我,進教室去聽讚美;後來,他在教室裡、在姊姊的懷裡拍照,笑得很開心。

只是後來,他什麼時候、有沒有再好好踢一場球呢?

玲玲靜靜地看著,靜靜地聽我說為遊戲鋪陳的故事。後來,她主動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我邀請她寫名字,她拒絕了。後來,她告訴我她的名字怎麼寫,但還是拒絕為我在卡片上寫下名字,也拒絕加入遊戲。後來,她主動要求加入遊戲,並且很活躍地行動。

也許,我永遠無法知道那個孩子後來是否踢了一場好球,未來也無能幫助他什麼;也許,另外一個班級的孩子最後也不能如同玲玲這般,在短短的時間內讓我們看到孩子具體的外在變化。

也許這就是教育;唱明天的歌,說明天的話,做明天的事,在現在。然後認真而傻氣地相信,什麼努力都不會白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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