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9.12 週五自學社會課 課程記錄

團體運作時間:第三個學期
成員:7人,小三至小六,大多數為自學生,一位從學校請假過來
教育者:駿逸


你有沒有這樣的經驗?有時走岔了路,又岔了路,卻撞上未曾預料的風景。

今天我們本來要繼續區域風土誌的設計,繼續談六家的史地故事。但阿宗回家認真地讀了我發的資料,在每一份資料下面提出自己的看法或疑問。我覺得不能辜負他一番努力,於是把他的問題寫在白板上,打算好好談一下。

還沒把問題寫完,孩子看著白板上的問題,新的想法跟問題又一直一直跑出來,我從裡面隨手抓一個精彩的,邀請孩子們聚焦在上面,試著深入討論看看。

這時,阿程用冷靜的口氣再次發表「原住民要是不讓我們上去,那就把路拆掉啊!」這樣的言論,我突然覺得此時應該正面迎戰,就另外又舉了一個例子。

從開始上課到這裡為止,我們已經岔了又岔。
不過風景從這裡開始意外展開。

我臨時舉的例子是這樣的:

有一座山,山上有十戶人家,這十戶人家從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爺爺爺爺就住在那裡。他們是一群讀書人,戶戶耕讀傳家,還有一戶人家世代熟讀醫書,有時走路下山買點東西賣點東西,從來也都沒什麼不便。

只是,有一天他們下山的時候,發現世代變了,日本人來了。日本政府想要把所有人都納入他們的管理之下,連這十戶人也不例外。這十戶人為了避免種種騷擾或不便,也就順著日本政府的意,入了日本人的戶籍。當然,也免不了就要繳稅。

日子一天天過去,雖然得要多繳稅給日本政府,卻也不是太重的負擔,因為地處偏遠,日本人也不太管他們。只是有一天,他們下山又發現世界變了,日本人走了,現在政府變成國民黨政府,而且大家都開始開車代步,最麻煩的改變,是國民政府要求每個小孩都要上學,而且還規定沒有國家證照不能行醫。

他們不想惹麻煩,也不想無端違法。繳稅、送小孩上學、到醫院看病,他們也都可以接受,但他們從山上到山下步行要花上一天的時間,這實在也太不方便了。

我問孩子們:「你們覺得,政府應該要為這些人開一條公路,讓他們能夠開車上下山嗎?」

孩子們一致認為,政府應當為繳稅的國民做這件事。

故事繼續下去:

原來山上有一棵參天巨木,樹上有一隻五彩神鳥,還有一隻五彩金牛,合起來有十道彩光。本來交通不便也無人知曉,但路開通之後,新聞報導了這棵巨木、神鳥跟金牛,頓時遊客絡繹不絕,擠得一條聯外道路日日夜夜水洩不通。而且大量的遊客嚴重干擾小村的日常生活,有些遊客甚至直接開門進入小村住戶的家裡,要求攝影或借用廁所。

這十戶人家無論上學就醫,出不得入不得,氣得想要封路。

我問孩子:「你們覺得,這十戶人家可以封路嗎?」

說起來,這和上禮拜我發給孩子們關於銅門部落的那則新聞,是同樣的事。孩子們也發現了,他們也不再依靠直覺簡單地說「可以」或「不行」,開始停下來想一想。

孩子們提出一些「對策」,像是「故意不設置公共廁所,讓遊客不想待在上面」、「上一次廁所,住戶可以收一萬元」、「故意把路開得歪七扭八很多岔路,讓遊客迷路」。

仔細想來,孩子們一方面不願意禁止遊客、讓遊客太過失望,一方面又不想要小村的住民被大量的遊客干擾。這種想法,出發點雖然是出於一種「希望大家都開心」的善意,但用的卻是兩面討好、首鼠兩端的手法。這樣的做法,若是在私人的領域裡倒無可厚非,但若是擺在公領域裡,那就未必是我們可以接受的了。

「你們舉出的方法,是一種政府處理這件事情的方式,這樣的做法不直接面對問題,用各種方式欺瞞、拐騙人民,好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人民也不善於質問政府,就這樣被政府蒙蔽過去。而另一種方式,是這樣的。如果政府不想讓遊客來,那就應該直接禁止遊客進入;如果政府想要讓遊客來,那就應該好好規劃各種設施、跟住民好好溝通;如果人民不接受政府的做法,那就應該去質問政府,要求政府做出解釋。我想請你們想一下,你們想要的是前面那一種解決的政府,還是後面這一種政府?」

雖然這是一個提問,但我也毫不避諱我自己的立場:我認為後者才是堂堂正正的政府與人民。

雖然不知是否受到我的影響,孩子們「現在」選了後者。

順著這個基礎,孩子們提出一個方法:議會。

一開始還不是「議會」的樣子,最早的提議,是由「住民」和「管理者(負責管制入山人數)」開會,共同決定每天入山的員額。孩子們還特別強調,這個會議要每天開,因為住民的狀況每天都可能有變動,也許某一天住民可以接受多一點人入山,某天卻完全不希望有人入山。

我指出這個設定(住民自決)很容易演變成「完全不開放入山」的結果,因為故事設定裡的住民是不希望被打擾的。

孩子們進一步修改與會的成員,先是加入「遊客」,後來更加入了「中立者」。到了這裡,我們已經擁有了正方、反方和中立人士,基本上已經具備議會的雛形了。

我追問孩子「誰是中立者?」,孩子說:「一個跟這件事情沒有關係的人。譬如說一個日本人,告訴他這件事情之後,他就可以判斷。」

可是,一個「完全中立的人」真的存在嗎?我問孩子:「如果那個日本人也想要去看五彩大金牛呢?或者他是一個環保人士,反對所有的開發呢?」

孩子們想了想,也開始懷疑這世上是否存在完全中立的人。

我提議我們將「遊客」由「政府官員」來取代,「中立人士」由「學者專家」來取代,再加上「住民代表」,一個「協商議會」的架構於是形成。

接著,我們該煩惱的是這三方的比例。

有孩子提議「住民:學者:政府」的比例是「4:7:0」;有孩子提議「2:3:7」;有孩子提議「4:3:4」;總共提出了六種。我們將這六種提案依照與會人士的組成比例分成三種類型,分別是「住民自決型」、「政府決定型」及「中立型」。

其中「住民自決型」與「政府決定型」很快就被小孩否定了,這兩種「協商會議」都徒具形式。然而,「中立型」的會議就「夠好」了嗎?

我提醒孩子「與會的中立學者時常不是完全中立的,即使他們依照自己的學術客觀表達立場,也可能因為學術領域的關係,而偏向某一方」,孩子們很快就想出解決的方法:「兩方各自推出一半的人選。」

最後一個提醒,是「住民代表之中有沒有可能其實有部分是開發派?特別是在台灣,住民裡贊成利用大金牛來賺錢的人,恐怕不在少數。」

也就是說,即使在議會裡,「住民與政府」之間看似取得一個「中立」的平衡,但這個「中立」,卻只是所有「價值中立」的其中一種。譬如說,它就不是「開發與保留」的「中立」。

「中立」從來都不是單一的,更不是「理所當然」或「顯而易見」的。透過繁複的辯證,各種不同的「中立」價值才會顯現出來,攤開在檯面上,讓我們得以「更自由」地取捨。

「你們心中的中立,是哪一個呢?」

這是這堂課裡,孩子帶回家的最後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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