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讓他們受傷



小孩年紀:小一 / 成員人數:7 / 合作時間:4週

因為擔心過路人的行車安全,我不讓孩子們在工作室外的人行道玩球,卻又同情他們沒東西可玩的處境,就借他們今天上課要用到的長繩子。孩子們玩起了拔河。

最後一位寫完作業的妤妤加入,還沒玩多久,我才收拾完走出來,剛好就看見她摔倒在地上猛烈哭了起來。

助教芸玫陪祐伃進室內整理心情,我看見突然放開繩子讓祐伃摔倒的哲哲離開現場,就走到他身邊確認他是否知道這件事:「祐伃因為你哭了唷。」

他很生氣地說:「我才不管她呢!誰管她啊!」卻又繞一圈走到工作室門口,偷偷察看祐伃的狀況,似乎也十分擔心。

旁邊幾個女孩聽到哲哲這樣說,十分生氣地追上去,瞪了他一眼。我請他坐下來談談這件事情,才知道他原來懷抱著強烈的委屈與氣憤。在拔河遊戲的過程裡,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只有僑橋跟哲哲兩個人一邊,其餘五位孩子一邊,僑橋跟哲哲再怎麼努力也沒辦法獲勝,這讓他們感到非常不公平。不過,接下來哲哲說了一句令我十分驚訝的話:「我是故意放手的。」

「你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要讓他們受傷的,這樣他們才會少一個人,多幾個人受傷,我們才會贏。」
「你好生氣喔?」
「我這輩子沒這麼生氣過!」

是「什麼」讓第一週「對著最後一片餅乾,還在想著有沒有人沒吃到」的哲哲,氣到想要讓人受傷呢?我十分好奇,好奇這「什麼」,也好奇這氣憤的深度。

我想要試試這深度。
於是我問他:「那不然把他們推到馬路上被車撞死好了?」
這麼極端的提議讓哲哲愣住了,情緒似乎鬆軟了些,他放緩了口氣,說:「我沒有要他們死掉。」
我鬆了一口氣,繼續試探:「也不一定要死掉,讓他們住院好了。」
哲哲說:「我沒有要他們這樣,我還想要跟他們一起玩。」
我:「那麼,如果有一個可以讓人不受傷的方法,你願意考慮看看嗎?」
哲哲:「我有說過啊,我一直大喊『你們這麼多人,我們才兩個人,不公平』,可是他們都不聽我說!」
我:「這樣啊,原來你有試過其它方法。那如果還有別的方法呢?」
他的氣憤又高漲了起來,說:「我不要!」

我請孩子們都回到工作室裡的座位上,先試著喚起孩子們對哲哲這個人的整體印象。孩子們開始想起哲哲做過的那些好事,也想起哲哲做過的一些「壞事」。將孩子們從方才對哲哲那片段印象的埋怨裡拉出來之後,我想要跟孩子們好好地談談,這一件「讓好人哲哲想要傷害大家」的事件。

我跟大家說明哲哲的想法,大家也試著說自己的想法。有些孩子開始說自己沒照顧到哲哲的地方,有些孩子開始急著撇清:「我沒有錯吧?」

我試著努力讓孩子們清楚我並不打算也不期待孩子們追究對錯,而是希望讓事件裡的情緒被釐清、被解放。僑橋開始埋院仔仔不斷更改隊伍;祐伃問「自己並不清楚事情的經過,這樣也有責任嗎?」;小卡說她曾經想要傳授拔河的訣竅給僑橋跟哲哲,但是僑橋跟哲哲一直不理她;小瑜說「如果覺得不公平,應該退出遊戲啊」。

就在這些釋放裡,幾位孩子慢慢地將座位移到生氣的哲哲和僑橋面前,開始試著溫柔和緩地試著做些什麼,來照顧和補償。討論的過程中,一度將耳朵摀起來的哲哲,一邊玩著積木,一邊放鬆了表情。

看起來哲哲舒緩了,但我還想讓他知道「故意傷害他人」這個念頭對他人的威脅感。於是我故意問孩子:「哲哲說他要故意傷害你們,這樣你們還要跟他一起玩嗎?」
沒想到,善良大度的孩子們說:「我還是會想跟哲哲一起玩。」
孩子們開始舉例子:「我以前也曾經被誰弄受傷過,我現在還是喜歡他。」

透過這些「議事」的過程,我正試著跟孩子們共同建立我們自己的「議事文化」,一種雖然「要求當事人負起責任,但更重視未來發展」的文化。當事人要負的責任,是盡可能好好處理自己的情緒,而團體其它人要做的,則是協助當事人處理情緒、共同探究這件事情的事理,並且尋求一個更好的解決方式,以減少未來同樣事件發生的可能。

道歉當然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是充分理解過去,集群體之意志與意願,從中發展出共同面對未來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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