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孩子寫日記

升了一個年級，有些孩子的作業開始有「寫日記」這一項，孩子唉唉叫不會寫，弄得一整晚人仰馬翻。

日記有什麼不會寫的？不就是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寫下來。

沒事情好寫？孩子一回來就吱吱喳喳的，把一天發生的好事壞事都說了一遍，哪裡沒東西好寫。

「該怎麼教孩子寫日記呢？」有人這麼問我，但我想真正的問題可能不是這個。既然寫日記「就是把今天的事情寫下來」，孩子每天又都過得精彩萬分，孩子的問題大概就不是「不會寫日記」，而是其他更隱密的情愫。另一個問題是：「要是有一個老師把日記當作作業，會是什麼原因？」

一般來說，「寫日記」絕不是身為一個人所必要的素養，也不是身為一個好公民必要的條件。「寫日記」恐怕也不能作為一種美德，也不見得能夠讓人更加正直。

但是我支持孩子寫日記——如果他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寫。

在寫作課時，我邀請孩子們討論「要是有一個人想寫遊記，會是什麼原因」，他們把比較普遍的原因都想出來了，想必他們也清楚「要是有一個人想寫日記，會是什麼原因」。我想，出作業的老師一定也知道「要是有一個人想寫日記，會是什麼原因」。

但孩子們不想寫，因為他不知道為什麼要寫，老師在出作業時，可能也沒有為孩子「準備」原因，也或許老師給了一個原因，孩子卻不覺得那是個原因。

沒有動機卻非得要做，那件事就會變得複雜扭曲。

在討論到「要是有一個人想寫遊記，會是什麼原因」時，孩子有一個答案是：「以後說不定可以用來當作業交差」。



當日記變成「作業」，新的意義產生，它原來的意義就被邊緣化。如果新的意義太過強固，原來的意義可能就很難再被連結起來。

有一個老笑話是這麼說的：「要讓孩子討厭打電腦遊戲很簡單，只要把它列入國民教育，每天規定他打幾個小時、破幾關、得幾分，然後再弄一個全校排名，每天每天公布，前幾名表揚，不及格的處罰，很快地，大多數的孩子就會開始抵制『學業』了。」

可是，其實我也想把「日記」當成作業——如果我們把寫「日記」當作練習寫作技巧的機會，會是非常迷人有趣的題材，有很大的創作空間。

「要是有一個老師把日記當作作業，會是什麼原因？」我想「練習寫作技巧」，會是一個蠻普遍的答案。

既然是練習寫作技巧，那當然要好好發揮。我帶孩子讀《看不見的城市》，多好看的「遊記」；還有一本繪本《蚯蚓的日記》，好有想像力。可是孩子搖頭大喊：「老師說日記作業不能寫假的，要寫真的事情。」

於是我被搞迷糊了。沒有動機的、沒有功能的「假的」日記，卻被要求寫「真的」事件。「真的」寫作技巧作業，卻被要求不能放手練習寫作技巧。在我面前的，是一群「沒有寫日記的理由，卻被要求寫日記的人」，同時又身兼「想練習寫作技巧，卻不能練習的創作者」身份。

有許多教育者聲稱孩子樸實的直覺可以看穿事件的偽裝，直達本質。我想孩子們之所以「淚對日記」，就是因為它們的直覺發現了這項作業隱含的扭曲與矛盾。

如果你是一位教育者，我想邀請你盡可能在出作業之前，好好想想作業本來的意義為何，是否在成為作業的過程中被扭曲了。在忙碌繁雜的教育工作裡，我擔心我辦不到的時候，就盡量讓孩子自己設計作業，在這樣的過程中，孩子會賦予作業意義。

如果身為家長的你也有類似的困擾，我的建議如下：

採取一個清楚而堅定地的立場，告訴孩子：
「我跟你站在同一邊，如果你真的不想做，我幫你跟老師說，我們就不做。但是…」

確定孩子清楚我的立場之後，在他下決定之前，我們還有「但是…」。
我們會開始協助他分析他所擁有的各種選擇。

1. 不做。
我會幫你和老師說，讓你不用勉強寫無意義的日記。

但是這樣很有可能會讓老師和同學覺得你很「特殊」。
有可能老師會特別不喜歡這樣的學生，
有可能同學也會問你「為什麼你不用寫？」
你必須回答這樣的問題。
而好好地回答這些問題，並不比寫日記簡單。

不過，如果你願意選擇好好地練習面對，我覺得那比寫無意義的日記更有價值，
甚至對你的寫作技巧更有幫助，因為你可以在這個過程中，練習把話說得清楚。
而且，這也有類似寫日記的功能，它能讓你更瞭解你自己。

當然，也有可能老師很樂意地接受了你的個人性，沒有什麼不順利的事情發生。

只是無論結果如何，我會和你一起承擔。因為我們有選擇的權利，也有承擔的勇氣。

2. 做，但當然不是無意義地做。

我們可以一起把「寫日記」這個作業變得不是作業，讓它有我們自己想要的意義。
寫日記是為了未來的自己寫，或者是為了告訴其他人每天我發生的有趣的事而寫，
也可以把它當作一種練習想像力與寫作技巧的遊戲
（譬如每次的目標，就是寫出讓老師分不出來的「班上的假故事」），
總之，給老師看只是「順便」或是「剛好」，我們有自己的想法跟步調。
如果是當作遊戲或是寫作的練習，那甚至可以有空就先寫好，不用等到功課多的時候才寫。

「生命就應該用在美好的事情上」、「不浪費生命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不是我的獨創，我看網路轉寄的感人小故事，有好多人都說要這樣活比較對。我想如果孩子要贏在起跑點也贏在終點，就要趁早開始養成這種態度與價值觀。

而我之所以不考慮要求孩子直接「順應老師的要求」，而要試著讓孩子瞭解「局勢」，做出選擇，是因為「順應」並不是面對未來的能力，「聽話的勞工」是舊時代的產物，「聽話的人民」更是上個世紀的事。面對未來，孩子需要的是面對選擇的分析能力與判斷力、下決定的魄力和承擔，以及處理結果的行動力。

延伸閱讀：
對於作業的意義，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後來有了個小結論：理想的作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