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教育記事 ] 唯一的公主

文字：駿逸
小孩年紀：大班
合作時間：第三次聚會

我：我要演這個故事，好好玩喔，我可以演偷蛋人嗎？我要演白色偷蛋人。
I：不要。
我：啊，不行喔？
I：不行啦，這個很久很久以前的。
我：那我們演一下嘛，我想演這個故事，很好玩。
I：不行耶。
我：不行演嗎？
I：那你可以演壞人。
我：我要演壞人，白色偷蛋人，可以嗎？
I：可以。我：那你是演小公主對不對？
I：好。
我：那你是演蝦兵蟹將？
K：對。
我：那你們兩個要跟我一起演壞蛋嗎？
R：不要。
我：那你們要演什麼？
R：我要演小公主。
我：那可以再加一個公主嗎？
I：不行。
我：可是她也想當公主耶！
I：你當那刹好不好？
R：不要！
I：當魷魚？
R：不要！
I：我已經當公主了。
孩：猜拳。
I：不要，我已經當公主了！

（R哭了，躲進媽媽懷裡）

我：妳有看到她也很想當公主嗎？她為了想當公主都哭了。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她也開心？
I：沒有辦法了。
我：可是妳想要她難過嗎？
I：可是我已經沒有時間了，我要去上班了。
我：你要去上班囉？

在處理這類型的教育問題時，我有一個基本的相信。我相信，如果環境允許的話，沒有人願意傷害他人，如果可能的話，每個人都願意盡可能讓每個人都開心愉快。在這個基本信念之下，我可以完全避免掉將孩子貼上標籤的可能性。

I為什麼堅持要當「唯一」的公主呢？她的這個需求，強烈到讓她「即使不願意，也要冒著可能會傷害他人」的危險。這表示這個需求一定是重要而不可忽視的，它同時也可能是複雜、深沈的，所以I才會用「我沒有時間（討論）了，我要去上班了」來規避眼前的難題。

「我沒有時間（討論）了，我要去上班了」也告訴我們I並非「不想要解決」，而是「沒辦法了」、「必須去做別的事（上班）了」。我從這句話裡聽見她想要面對的誠意。我覺得這非常有力量，讓我非常想要和她一起面對。

所有的需求都是有道理的，沒道理的是滿足需求的方法。很多時候，孩子自己也並不知道自己的需求是什麼，或許我可以想辦法和孩子一起弄懂它，然後一起尋求一個「有道理」的解決方法。

我：妳怕她哭妳會被罵對不對？
I：嗯。
我：沒有人會罵妳，我們請她回來一起想個辦法讓她不要哭，妳就不會被罵了對不對？
I：我可不可以當天竺國的公主？
我：妳可以啊，沒有人說妳不可以當天竺國的公主對不對？
I：她是假的公主，她是天竺國裡面的大壞蛋月兔。
我：誰阿？
I：她。
我：可是她也想要當公主阿，而且她沒有說妳不能當公主對不對？
B：猜拳就好了。
I：我不想要這個方法，不要猜拳的方法。
我：要別的辦法對不對？
I：她當月兔公主。
我：請她當月兔公主，也是公主，是不是？

I這麼清楚自己的需求，也堅持到底，這麼直接地跟自己的需要在一起，我很喜歡她這種「誠實」的狀態，這麼一個不彆扭的好孩子。「不彆扭」是一種很直接的狀態，這樣的狀態讓我們更容易理解她。

I：我是天竺國的公主。
B：那我們演兩次啊。
I：我是天竺國的公主。
B：一次她一次妳啊。
I：我先當啊。
B：好。
K：可以阿。
I：我是真正天竺國的公主。
B：但是第二次我覺得不是。
I：可是我的天竺國的公主的腳，被月兔攻擊了，妳看！

孩子其實可以想到解決問題的方法，但是他們需要時間。有的時候，還需要一個幫忙翻譯的大人，幫助他們釐清自己和別人的想法，也幫助他們聽見自己或別人沒說出來的話。譬如，I說「R是假的公主」，其實並不是要排擠或是欺負R，而是要說「我想要當唯一的公主」。她說「我不想要猜拳的方法」，其實是要說「我真的很想很想當公主，我的需要強烈到『任何當不成的可能』都不能接受」。這樣強烈的需求讓我不得不關注，我知道人生中常有這樣的時刻，非常想要非常想要的時刻。如何面對這樣的時刻，或者是度過這樣的時刻，是非常困難的人生任務。

我：剛剛我們為R想了一個方法，也為我們想了一個方法，因為我們想要演戲也希望有人不要不開心對不對？R也願意回來聽聽我們想到的辦法，真好。I，你要不要坐下來，這樣我們才好像在一起討論事情。
I：不要。
我：可是你站著就好像不是跟我們一起討論耶。
I：唉呦，天竺國的公主要回去睡覺了啦。（I躲到了一個角落，那裡聽得見我們在說的話）
我：天竺國的公主，妳如果走了我們就沒辦法一起討論事情了。妳是不是覺得她在哭，妳怕她難過？
I：……。
我：不要怕，我們沒有人怪妳，我們可以一起討論，而且我覺得妳剛剛講的辦法很好耶！
I：……。
我：我去請I過來，你們等我一下。
B：我也要去。
K：我也要去。
我：可是大家都跑去我覺得她會更害怕，我知道妳們也想請她回來，那我代表我們去請她好不好？
K：好。
我：咦，妳（I）自己回來了。

R回來坐下，I馬上就躲到邊邊的角落去。我的保證（沒有人會怪妳）顯然並不能緩解她的擔心。然而B和K的行動讓I相信「沒有什麼好擔憂的」，於是I自己離開了自己的防護所。我相信孩子們之間的溝通大量仰賴這樣的非語言訊息，而且比語言更為直接有效。

I：我們就在樹上的天竺國。
我：樹上的天竺國。好，我再講一遍故事，就是剛剛大家想了一個故事我覺得很好聽，然後
I：那是一個印地安的故事。
我：我可以講一下那個故事嗎？因為有些人可能不曉得。我講講看好不好？看我有沒有講錯。
I：好。
我：有一個故事是印地安的故事，有一個天竺國的公主，被一群壞人攻擊了，有六個綠色的大壞蛋，有兩個白色的偷蛋人，要去攻擊天竺國的公主。可是天竺國的公主有一個好朋友，是蝦兵蟹將在保護她。
I：對了，那時候，天竺國的公主受了傷。
我：是唷？好，所以天竺國的公主有受傷。那先這樣子唷，故事再變長我們就很難演對不對？我們先演短短的試試看。可是現在有一個問題唷，我們應該不希望演戲的時候有人不開心對不對？
B：對。
我：我們都希望大家開開心心地玩。
I：我變開心了！
我：你變開心了！
K：但是R還在難過。
我：對啊，剛才有人難過了。因為我們還沒想到一個好辦法可以讓大家都不難過，所以我們現在還在想辦法，你不要馬上就難過好不好？你不要太快難過。
I：可是月兔公主帶股妖氣耶
我：那這樣她不一定想演對不對？
I：（點頭）
我：我們現在討論看看，我們的故事裡面只能有一個公主嗎？能不能變成兩個或三個啊？
B：我覺得可以
孩：但是誰當蝦兵蟹將啊？
K：我啊
I：我是天竺國的公主
我：那R可不可以也當別的公主？
I：可以當天竺國的月兔公主
我：可是她可不可以自己決定要當什麼公主？
I：要當什麼公主？
R：（搖頭）
我：妳也想當天竺國的公主是不是？
R：（搖頭）
我：噢，妳不想當公主了？那妳想當什麼？
R：我想要喝水
孩：（大笑）
我：所以妳是天竺國裡想要喝水的一個人？
R：（哈哈）是！
我：她可以演這個嗎？
R：可以！
我：好酷唷！

R突然不當公主了，她要當「喝水的人」。也有可能她並不真的那麼想演喝水的人，她可能只是順著我的話找個台階下，好讓我們都不必繼續陷在「幾個公主」的泥沼裡。她可能隱約發現「唯一的公主」對I的重要性，出於對I的重視，她不再堅持想當公主了。而這樣對他人的重視，出現在R「想當公主」的需要也被重視之後，才能順利的開展。被照顧好的心，才能去照顧別人的心。

我：我剛才想到一件事我覺得好棒。剛才我們做了一件厲害的事耶，妳們知道是什麼事嗎？
B：不知道。
我：第一件厲害的事情啊，是有人難過了，我們一起幫他想辦法讓她不難過，這很厲害對不對？
我：每一個人都有厲害，我一個一個講。R厲害的是，她本來不開心，跑去找媽媽，可是她不開心還是願意回來聽我們為她想的辦法。有些人生氣的時候都不願意聽別人講話，可是R還願意回來聽我們為她想的辦法。第二個是I啊，妳們有把人家氣哭過嗎？
B：有啊
我：我把人家氣哭的時候啊，我會怕兩件事情
I：我怕六件事情
我：那妳聽聽看我說的兩件事情有沒有在妳的六件裡面好不好？
I：好
我：我怕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我怕被罵
I：我也是耶
我：我怕人家以為我故意把他弄哭的
I：我也不是故意把R弄哭的
我：我知道啊，我也不是故意的，可是我還是很怕有人以為我是故意的。我第二個怕的事情啊，我怕被我弄哭的人，會討厭我。妳們會不會這樣？
R：我沒有覺得啊
我：妳不會討厭她是不是？剛才I厲害的是，她躲在那裡，是因為她很害怕，但是她還是很勇敢地走出來跟我們一起討論。我要講B跟K厲害的地方。是我們這邊有人生氣了對不對？是因為有兩個人想要演公主，可是我們的故事只有一個公主，但是他們想到了一個方法
K：我想到了，演兩次
我：對啊，所以想到了一個好方法，可以讓大家都開心，是很棒的事情

經歷這個事件，我深刻地體認到這四位孩子有遠超過同年齡孩子的人際能力。她們能夠面對自己的感覺，對人的信任也很紮實。之所以如此，我猜想是因為他們真的被好好愛著長大的緣故。

另外，這次的事件，可能也為我們的小團體在往後面對衝突時，建立了基本的解決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