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光合實驗課 ] 荷蘭班 / 20090320

今天又是刺激的一天，讓我們先來說一些振奮人心的事。(1) 面對衝突的能力
上課前孩子被人不小心碰到，「肇事者」一轉眼溜得不見人影，「事故現場」只剩下孩子一個人抽抽咽咽地哭著。我蹲在他身邊，問他怎麼了，他斷斷續續地指控某某人打他，我確認他的意思：「某某人打你了，你不喜歡那樣？」他點頭。輕輕拍著他的背，我說：「你一定覺得很痛。」他用力地點頭。

我等他好好地哭了一下，慢慢地，他的眼淚止住了，抽咽的聲音也緩了下來。我問他：「你要不要跟他說，你不喜歡那樣？」他搖頭。「那你要不要我陪你去說？」他搖頭。「那要不要我幫你去說？」他還是搖頭。我再問：「不說了？」他點頭。「還痛嗎？」他偷笑著點頭。「那我幫你揉揉！」我故意搔他的癢，他忍不住笑了出來，我們就這麼玩了起來。

開會時虎兒問我這麼應對的原因，我這麼解釋：

很多時候孩子們之間的衝突，並不像他們表現出來的那麼嚴重，並不是他們說謊，而是他們的誇大往往連自己都騙住了。以這個例子來說，一個小小的碰撞其實根本不需要哭得這麼激烈，孩子最後很輕易地放下了這件事情，就證明它其實不是一件重要事件。

我認為當個人被他人侵犯時，個人需要具備的能力有兩個：瞭解自己的真實情感與狀態的能力，以及向對方表達自己的情感與狀態的能力。但在我們成長的過程中，我們太習慣於直接『幫』孩子裁定是非對錯，甚至連他們『應該做』的後續行為都幫他們設定好了；這樣的方式，讓孩子錯過了練習這兩項能力的可貴機會，也讓孩子在面臨衝突時，慣於找『裁判』或『法官』來判定勝負，兵法有云：『哀兵必勝』，在仲裁者之前，裝可憐、誇大自己的痛楚就成了重要的『核心競爭力』了。而最令我擔憂的，是這些在仲裁者面前發展出的種種能力，孩子們在使用時往往是自然而然而非存心的，我認為這些能力對孩子來說是一種接近本能的反應，而不是選擇性使用的技術，因為這些能力是為了適應環境而發展出來的。

以這個例子來說，我首先做的是協助孩子與自己的感受同在，我拒絕立刻順從他的期待去「制裁」對方，而是協助他回頭釐清自己的痛楚與感受，並且等待他、給他時間和這些痛楚與感受同在；接著我再嘗試協助他練習表達自己的情緒與狀況，而很多時候，當個人釐清自身的感受與痛楚時，他也同時有了力量去處理與面對它，這時無論選擇要不要跟對方說或是對方是不是要付出代價，都已經不會出於「報復」或「出一口氣」的動機了，人於是可以更有建設性地面對衝突與糾紛。

(2) 等待的誠意 / 願意練習的誠意
有一位孩子說話很大聲，我們猜了很多原因，但我們相信他不是故意的，並且積極地和他說明我們希望他用「適當音量」的原因。兩次上課下來，都沒有看到明確的進展，到上週我們決定要派出人手跟他詳談此事，弄清楚孩子如此這般的原因，想不到這週剛開始，孩子就有了變化。他今天拿一個東西問我：「Yabi老師，這是不是今天要用的？」我不急著答他，先把他拉過來，對他說：「你知道為什麼我們要請你幫忙，用『適當音量』講話嗎？」他說：「因為怕吵到隔壁的。」我說：「對，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只是常常會忘記，所以我會一直提醒你，謝謝你的幫忙。對，那個東西是今天要用的。」我放開他，他匆忙地往教室跑去，才沒兩步，他又回頭大聲喊到：「Yabi…」我心中感嘆：「這不才剛談完嗎？也忘得太快了。」回頭才要再提醒他，耳朵就聽到突然轉小聲的「老師…」，就像是電力突然沒電的隨身聽那樣音量驟小；那一下子，我們全都笑了出來，孩子自己也笑了。這樣的例子在今天的課堂上又發生了幾次，跟以前的差別是這幾次都是孩子自己意識到「要轉小聲」。雖然還弄不清楚孩子慣於大聲說話的原因，但孩子這份願意練習的誠意，讓我們之前願意相信與等待的誠意，有了豐富飽滿的果實。

(3) 表態的勇氣
我認為理想的教學內容，應該在教學者的設計之中，由教學者與學習者共同建構，所以我的課堂上總是有很多需要孩子表示意見的機會。

上兩次課之後，我們發現有一位孩子在「表示意見」以及「表達喜惡的態度」時，有退縮害羞的情形，我們猜想孩子大概是缺乏勇氣，原因也許是環境還不熟悉，但也有可能是孩子不擅於表達。為了協助孩子，我們除了等待之外，也增加表達自己意見的機會，並且分成許多層次，例如「舉手表示是否同意」可能不需要太勇敢，但要具體說出自己要不要的原因，可能就需要較多的勇氣。我們會邀請孩子發言，但若孩子拒絕，我們就尊重他尚未準備好的心情，繼續等待。

在幾次的等待與鼓勵之後，孩子終於開始發展屬於他自己的表達模式；首先小小聲地說，由助教協助「擴大」，然後慢慢地自己能夠說了，最後，她在今天的某一項議題上，即便所有的孩子都因為其他原因而與他站在對立面，他仍舊堅持他有理由的意見，大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勢。

本來在今天上課之前，我們都很擔心這位表現得較內向的孩子，會不會因為和其他孩子不熟，而失去繼續參與課程的動力。今天課後的會議，其他大人們都說看到孩子今天好幾次笑得很開心，而且還在走廊上快樂地奔跑了起來。於是我們一邊開心著孩子的開心、開心地討論新發現的孩子的能力，一邊偷偷地鬆了一口氣。



今天課後的會議讓我們充滿了鬥志：我們真正地證實了，我們想要長期陪伴孩子的想法與行動的確是有重要價值的。我們和孩子一起做了這麼多努力，未來還可以做得更多，有些困難孩子和我們已經慢慢開始克服，有些困難，孩子和我們也會好好地準備去面對。

今天我們出動了四位大人：虎兒、菜心、士哲以及我。我實在很慶幸能夠和這些不計較得失又真心喜愛孩子的美好人兒一起工作，這是我的幸運，也是孩子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