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紀事 20081110 (野草莓學運、人權、親子關係）

文字 @ 駿逸

今天出門前剛好看到野草莓學運定調的消息，聽著小海寫的野莓之聲，看著新竹清大場的現場視訊，有點無奈有點歡樂有點熱，更堅定了我要在家教時進行特殊課程的念頭。今天一進大門，哥哥很體貼地幫我開門，弟弟說：「你今天怎麼這麼晚？」路上塞車，我晚了約十五分鐘。很喜歡和這兩兄弟的聚會，他們都這麼溫柔而軟，充滿了韌性和力量，彷彿大草原上出生的幼馬，你可以透過他們的形狀和他們的眼睛，看見牠們的天賦和將要奔馳的長路。

一開始讓孩子們說說這禮拜，然後，我問他們我們約定好的讀書計畫如何了。哥哥很快地說：「昨天媽媽有要我讀了。」弟弟則說：「最近一次考試九十幾分。」「我這禮拜有讀兩個科目。」這實在不太切合我的需求跟想像，我再跟孩子們談一次這個約定的重要性，並且希望哥哥能夠將除了生物以外的科目也放進這個計畫裡（因為媽媽說我是來教生物的）。至於弟弟，我希望他能夠將成績維持在一定的水準之上，我們都希望他能夠上新竹區相對開放的建功高中，這對現在的他來說是需要努力的事，我也要求他往後每週將考試的試卷帶來給我，好讓我評估他的學習狀況。

在確認他們這禮拜的讀書進度之後，我開始進入這週的特殊課程。我從現在正在進行的學運切入，連結到越戰時美萊村的屠殺事件對美國教育潮流的影響，再說明兩個心理學實驗，分別是Asch的從眾實驗以及Milgram的「服從實驗(obedience experiment)」。這些題材的提供讓孩子們連結到自身的情境，這在我的預料之中，但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他們將討論擴展到了人權乃至於道德倫理學的範疇裡。以下我節錄一些我認為很精彩的對話。

孩子：「他們（指美軍）打仗的時候殺人，有不對嗎？」
我：「可是這些村民手無寸鐵噢。另外，在什麼情況下我們被賦予可以殺人的權力呢？」
孩子：「自衛的時候。」
我：「這樣吧，我們把範圍擴大點，在什麼情況下，我們的權力會被拿走？」
哥哥說：「被剝奪！」
我大力贊成：「對！被剝奪！」
孩子：「權力衝突的時候。」
我：「你是說，譬如，當我想要對你做什麼，但你不想要的時候嗎？」
孩子：「對！」我記在本子上。
孩子又說：「他生病，不能決定的時候。」
我：「你是說，當一個人因為某些原因，沒有辦法自己做決定的時候？譬如很小的小孩並不能真的決定自己的晚餐，或是有智能障礙的人。」
孩子說：「對！」
我：「我們可以稱這樣的情況為『喪失行為能力』，就是他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使得他不能自己做決定。」我也記在本子上。
孩子：「還有他不想要那個權力的時候。」
我：「譬如說這筆我送給你？這樣？」
孩子：「對！或者我就是不要了。」
我：「但是有一些權力，我們認為是不能放棄的，譬如說生存的權力，或是自由的權力。」
孩子：「那安樂死？」
我：「安樂死在很少國家是合法的。」我仔細地說明生存權與自由權是不能轉讓的，並且我補充說，我是依照盧梭的說法。

孩子：「那雞呢？雞的生存權呢？」
我大為激賞，這個問題足以使人開始懷疑自己「超然」的生態地位，會問這個問題的人，我想應該就不會成為一個剛愎自大的人。
我先把這個問題劃歸到「權力衝突」的範圍裡。然後我開始舉例說明，目前我們認為的不同物種之間所存在的位階關係，僅僅決定於力量，而非某種超然的判準或使命；孩子們看起來很有感觸，但可惜我們沒有太多時間停留在此。
孩子又問：「那妓女呢？他們為什麼不能決定自己的身體？」
我十分驚訝於孩子的聯想力以及思路的清晰，我說：「這個問題很棒，我先記下來，等等我們再來討論。」但直到下課我都沒有想起這個紀錄。
我們說到警察打人也被打，有位員警似乎傷重必須截肢。我提醒孩子：「我們看事情的時候，要從各個方向來檢視。警察無論如何是錯的，但警察打的人也並非都是暴民，而且衝進人家的店裡毫無根據地把動人家的東西，同樣是錯的。不會因為一邊『比較錯』，另一邊就變成對的。」我詳細說明這次學運的重點，是希望能夠修改集會遊行法違憲以及箝制言論自由的部分，並且要求政府單位為執法機關所犯下的錯誤負責，就像這些打傷員警的人會被逮捕並且付出代價一樣。

孩子問：「那老師搜我的書包是不是犯法了？」我說：「是。」接著我很快地提醒孩子，我們如果立刻進入法律層面可能會遇到的危險。這點上週我們有提過，而在我剛開頭孩子就可以幫我接上然後說完了，這令我十分開心。
孩子說：「可是老師說媽媽會同意。有些媽媽會說是她花錢買的。」
我舉起手中的杯子，說：「這是你借我的吧？我現在用來喝水，你覺得你可以說這是你的杯子，所以你現在要在裡面尿尿嗎？」孩子都笑了。
我說：「很不對勁吧？你現在借我，那就暫時是我的，你當然可以要回去，但要回去之前，它是我的。」

孩子：「那為什麼私立學校可以髮禁？」
我請孩子回顧我們今天一開始說的那兩個實驗以及美萊村的故事，我們知道，大多數人在很多情況之下，是會缺乏行動與對抗的勇氣的，裡頭很可能就包括了我們自己。現況跟事理很多時候是相違背的，我們需要培養我們的勇氣。

特別課程大致到此，我對哥哥的思路清晰特別印象深刻，他能夠很快地從事情的紛陳中找出其中的核心，這是很值得培養的能力。

至於弟弟，今天在課程最後的時候，我問孩子們這禮拜有沒有跟媽媽吵架，弟弟語帶埋怨地形容了昨天哥哥和媽媽的吵架情況。我隱約抓到了些什麼，我問他：「你是不是覺得，哥哥這樣故意氣媽媽很壞？」他說：「對，我後來有罵他！」

上週我才看見哥哥對爸爸媽媽的體貼，以及哥哥對弟弟似乎無法理解父母的愛的操心，這禮拜我就看到弟弟反過來扮演了上週哥哥扮演的角色了。這真是一對溫柔的孩子。

我問哥哥：「你事後有沒有後悔？」哥哥有點心虛地不說話。我等了一下，然後用我自己跟媽媽的互動來當例子，說明這樣「故意跟媽媽唱反調」，很可能會演變成一種自己也很討厭的習慣，那就太可惜了。

我又問：「你們誰比較常故意氣媽媽？」哥哥說弟弟，弟弟說我現在比較少了。我又問：「你們為什麼不馬上阻止對方，而是事後才說？」他們回答：「媽媽會說『不關你的事』。」我說：「那大概是你們的方法不對，你們可以試試其他方法。」我說了一種，又做了一種，但我想他們會慢慢抓到自己的形式的；這一點也請媽媽盡可能給孩子一些空間。

最後，我花了點時間和哥哥討論未來的方向。哥哥對自己的作文能力有信心，但興趣卻已被填鴨式的寫作模式謀殺了，未來我會再試圖從這點想想辦法。他想到自己喜歡打鼓，我便答應他每週介紹一些樂團的音樂給他。我們都同意無論未來的方向如何，可以慢慢發展興趣，然後依照興趣來選填科系，我也會持續向他介紹各個科系的大概模樣。

今天我提供給孩子的樂團是Paramore。



[ PS ]
另外，哥哥這次主動提出想要看紀錄，
我認為這表示孩子們積極並重視我們三方的合作關係，
同時，讓孩子們清楚我們之間的互動，
可以增加孩子對我們三方合作關係的信任感，
將有助於我們的工作，
而我們的工作內容也都是圍繞著正面、積極的方向努力，
沒有什麼不能讓孩子知道的，
所以我答應他了，未來的紀錄我都會副本給孩子們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