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旅行,芎林紙寮窩古道,3.13

文字 / 士哲、草莓

紙寮窩,芎林的小村落,台電對面,三武宮牌坊後面,一不留心,就會錯過這隱密的入口。



紙寮窩古道,清朝和日治時期,以搬運竹子到村裡進行造紙為主。後來,又成為前往果園的必經之路。能繞到另一邊的鄧雨賢公園,也能翻過山頭,通往新埔。

天氣很炎熱,但一轉進窩內,氣溫就全然不同。「窩」是客家話,指的是三面環山,只有一面開口的狹長谷地。紙寮窩唯一的幹道,就是這條沿著谷底溪流蜿蜒的小路。羊齒植物垂掛在已被水泥化的溪水旁,孩子們一面嬉鬧,一面前進,很快就抵達了造紙工坊。

造紙工坊,已不像日治和清領時期一樣,製造大量的金紙,讓居民們養家活口。歷經日本皇民化運動禁燒金紙的壓力,和民國時期機械化造紙高效率的威脅,這裡,紙寮窩,早就沒有人以造紙為生了。但工坊在去年原址重建,這是社區營造協會,和居民一同努力的結果。

時代迅速通過,有些事卻難以遺忘。

第一堂課,我們就說這些故事。



我們從古老的地名說起,沒幾棵九芎的九芎林,住著認不出樹杞的人們的樹杞林。從我們所在的地方說起,從地形與水文說起,小孩拿起紙作的,滿布竹林的山脈,擺成一個「窩」的形狀。

我們從漫長的歷史說起,說著在漢人到新竹之前,這裡的風貌。原住民被趕離世帶居住的平原,往山區退卻。這時候一個好玩的問題出現了:怎麼樣的人才算原住民?原住民的兒子一定是原住民嗎?這背後更基本的議題是:該怎麼樣說某個人是「哪裡人」或「什麼人」?一位聰明的孩子建立了一個思想實驗:一個出生在美國(很奇怪,「美國」似乎成了「外國」的代號),但一輩子都住在台灣的人,算是台灣人還是美國人?答案分成兩派,一派主張,要看出生地點,出生在美國,一輩子美國人。另一派主張,當然是看在哪裡長大,在台灣長大,管他在哪裡出生,就是台灣人。各派主張都有各自的矛盾,但我們的目標,並不是把這些矛盾解決─這是個大難題,即便在學界,定義所謂「民族」,也是一個不斷被爭論的議題。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所提出的「想像的共同體」一定義(即民族內部的成員必須想像出一個共同的群體),或許是現在較被普遍接受的一個答案。

我們從金廣福說起,一個漢人的大型「開墾公司」,從新豐紅毛港上岸,一路開墾到北埔。我們讓孩子猜猜各地發展的產業,猜猜在他們祖父的祖父的祖父的時代,遙遠卻相同的城市或鄉鎮,留存歷史中的風貌。劉家在此發展的始祖,劉傳老先生,就在這樣的脈絡中,落腳紙寮窩,繁衍成現在的單姓聚落。



從初到台灣,紙業興起,到紙業沒落,人口外移,長長的歷史握在孩子短短的手指上,在課程結束後放開。歷史歸歷史,現在歸現在。

當地的大哥們教導孩子造紙。傳統的,從竹子開始,浸泡四個月,碾壓成紙漿的過程太過耗時繁複,所以體驗的只是再生紙。門外的池子裡還泡著一些竹子,大哥說,小時候常常玩著玩著摔下去。



吃午餐,休息,探險。只要把小孩放著,樂子就會自動長出來。有的小孩爬到樹上,有的跑去對面的三武宮溜達,有的把工坊前面的竹片打的喀喀作響。還有些小孩在小池子旁邊玩青蛙,起了點爭執。幾個小女生來抱怨一個小男生想要把青蛙弄死,駿逸去找到那個男生,告訴他這樣的行為是在欺侮比自己弱小的東西。小男生放棄了,甚至後來還想要救青蛙,反倒是小女生們開始作弄青蛙了。告狀,有時候不意味著對一件事情的贊成或否定,反倒變成一種社交的方式了。而做出了那樣的行為,也未必代表他真的想那樣做,有時只是還沒想清楚罷了。

一點半,啟程。





當地大哥向我們一一介紹古老的造紙工具。圖中的石磨,石頭的部分是世世代代相傳的,而木頭則是後來才請人做的。大哥說,這些木料太脆弱,要再做一個新的,早上的時間,他就在不遠處鋸著木頭,滿身大汗。另一項工具,則是一台精巧的「壓乾機」,用來把剛做出來的紙壓乾。大哥曾要我算算看這台機器究竟能省幾倍的力,我還沒仔細想過,不過,看起來二三十倍應該是跑不掉。



我們從劉家祖厝後面的小徑進入古道,起初的路段有鋪上樓梯,走道後頭,就是彎彎小小的泥土路了。兩旁各式各樣的竹子,雖然從前被大哥指點過一次,現在我卻還是認不出來。認得出芒果樹,芎林以之為名的九芎樹,但各種竹子細微的差別,除非經年累月,否則恐怕難以分辨。

幾個小男生們揮舞著手上撿到的木棍,有的拿來當柺杖,有的拿來當劍。走路的時候難免擁擠,木棍銳利的尖端就這樣在人群裡穿梭。我們看情勢不對,便介入孩子。一開始是協調使用的方式,不能揮舞,要好好的拿。但對小孩而言這是件不太可能的任務,他們似乎非得要攻擊旁邊的花草樹木,才有辦法宣洩心中的某些鬱悶。最後,我們只好請孩子將這些木棍交出來,因為,他們還沒有學會如何安全地使用它,還有控制自己。

有個孩子因為木棍被拿走而不開心,一個人在路邊生悶氣。我和他聊了一會兒,然後花很長的時間處理一個難題。他丟了兩團衛生紙在路邊,我請他撿起來,因為自己的垃圾,沒有道理叫清理古道的人來收,但他覺得那是他擤鼻涕的衛生紙,很髒,他不想要收著。我提出一些解決的辦法,像是用另一張衛生紙包著等等,但他並不接受。最後我們協商的結果是這樣的:把他手上的餅乾吃完,用裝餅乾的罐子來裝垃圾。我們合力把餅乾吃完,完成了這個任務。這個處理並不徹底,因為,我並沒有處理到孩子自私的部分。但即便是這樣,還是可以靠理性的協調,解決一些事情。



竹子花。大哥說,他們小時候都說這是竹子「發瘋了」。真的很像瘋婆子,從風度翩翩的君子,到一團凌亂的頭髮。古道上好多竹子都發瘋了,我們不知道為什麼,或許只是巧合。走過竹子花,走過小小的斷崖(路稍微小條,我們請孩子一次通過一人),走過三角點和木造樓梯,我們抵達了窩口。

回到工坊,紙已經曬乾了。每個孩子都有一張紙,有的人還多做了幾張。再生紙有金紙微微的黃色,孩子們排隊,替它蓋上印章。

我們離開了。或許一天還來不及,回答一些過於艱澀的歷史和社會問題。或許一天還不足以,讓孩子驕傲地談著這些屬於自己家鄉的事。或許,兩個小時的路程,沒辦法讓孩子體會那些艱辛的過去。但也或許,在這短短的時間短短的路程,小小的心靈裡,某些曾被遺忘的,又再次被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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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

  1. 這種體驗真特別,可以體會以前人是怎麼工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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