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月主題週四班 ] 閱讀與創作 @ 第二階段

認識自己的字，它真實的樣子

我向孩子們解釋校稿的意思，然後帶著孩子們「校稿」，但我其實並不打算讓他們真正去改這些文字。在這裡帶孩子閱讀自己和他人的文字，是想要讓他們看看上週自己是如何去寫字，或者說，上週那個寫字的自己，是用什麼樣的態度。在閱讀的過程中，大家的文章或多或少都有「怪怪」的地方，其中以捷立的狀況最具代表性。捷立在同班級的孩子們眼中，是「很會寫」的那種，他在寫作上也呈現出高度的興趣和信心，大多數孩子都知道他在小一的時候得到學校作文比賽的第一名。我才剛把上週大家寫的文稿發下去，有幾個孩子就說「捷立很會寫厚！」或是「年紀最小的寫最多！」

但當大家開始閱讀上週的文章，大家（包括捷立）都發現，他的文章裡有很多的「然後」和「以後」。捷立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也承認這麼多「然後」和「以後」讀起來顯然很奇怪，我問他：「你以前都不知道嗎？」他神色複雜地點頭。在課程最後，我問孩子們今天的收穫時，捷立很開心地指出這個發現。



我很訝異作文教師在培育一個寫作心靈時，竟然不與他談論他作品的真實面貌。我們當然可以期待孩子經由大人修改過後的文章得獎或投稿刊登後，孩子會因此而產生興趣與自信，從此勤於筆耕，於是能越寫越好。但我們也可以擔憂，孩子對文字的興趣很可能是著迷於得獎光環與優越的表象。而他對自己文字的本來風貌缺乏理解與認識，當不再有人幫他修改文章的那天到來之時、當他看見自己的文字原來斑斑點點的那刻，他那空虛的信心與榮耀，是否還能支撐他的寫作之路？

對一個喜愛寫作的孩子來說，要不要在作文測驗拿高分，往往是一個選擇，一個「要不要諂媚」的選擇。但對一個討厭寫字，但擅於在作文測驗拿高分的孩子來說（哪怕他對此再有自信），每一次的作文，都是一個結束，伴隨著解脫。

你欺負你的字，當你們下次見面，它就會回過頭來欺負你

今天有兩個孩子哭了。

在校稿的時間裡，我將所有人的稿子印成兩張A4紙，發給每個孩子，讓他們面對自己上週寫的字。就如同我教案裡面設定的目標：讓他們看見自己上週對文字的態度。

有兩位孩子上週認真地玩，對寫字這件事情很輕慢也不耐煩。這週文章印出來，他們看見自己寫的東西，清楚地看見自己上週的隨便，或者說上週隨便的自己，但印成白紙黑字而且發給每個人的東西已經無從悔改了，便很生氣很不甘心地哭了。

這便是文字的重要特性之一：超越時間與距離，並且難以影響閱讀者的閱讀！

其他的孩子問：「他怎麼了？」我說：「他們被他們的字欺負了。上週他們很認真地玩，沒有把心思放在寫字上，很隨便地對待他們寫的字。所以這個禮拜他們看見他們上禮拜隨便寫的東西，覺得很生氣，生氣自己上禮拜隨便寫寫。而且這跟講話很不一樣，講話過兩天說不定就忘了，寫成字印出來，還發給很多人的東西—譬如我們要將要有的書，過很久很久都還會有人看到，會有人記得，而且你很難知道在哪裡被哪些人看到。沒辦法解釋也沒辦法改，如果你亂寫，那就會很傷腦筋，就像現在他們這樣，很生氣很不甘心，但是也沒辦法。所以如果你欺負你寫的文章，有一天你的文章會很可能就會欺負你；如果你對你的字好，下次你看到它們，他們也會對你好，你會覺得很開心。」

其中一個孩子倔強而誠懇。他馬上就哭了，但也很快地勇敢面對自己，在其中找到力量，保守但誠懇地繼續接下來的寫作。我覺得他的誠懇真的十分難得，他的哭泣是很好的特質，那似乎有幫助他減壓的功能，讓他更能夠面對自己。在課程最後的回顧時間，我們討論今天的收穫，他很認真地說「發現自己的字會欺負自己，是他的收穫」。我十分願意相信這對他將來的每一次寫作都有幫助。

另一個孩子倔強而細緻。我覺得這次呈現在他面前的不只是上次那個很混的自己，
還包括一直一來缺乏信心的自己，所以對他來說是複雜而困難的。

他後來完全沒辦法上課，阿虎陪他，我也去跟他說了很多，同病相憐的另一個孩子也來幫他加油。我想這樣的經驗對他來說是好的，要先面對才能走出來，只要我們多給支持不給評價，他會慢慢找回信心的！

閱讀《看不見的城市》

我雖然相信不論多高深難懂的事情，都可以用不同的層次來呈現在孩子面前：「讓孩子聽那些前人的風華，讓孩子看那些震撼我們心靈的偉大，讓孩子的心試著碰觸經過時間掏洗的那些不朽。」我相信這是讓孩子理解豐富世界的必要過程；那怕他們看起來不懂，也一定會有一些細緻但重要的感覺存留在他們稚幼但敏感的心中。

但面對著來自多方面的質疑，我在上課前其實也多少存著一些忐忑。若是孩子們看起來真的「看不出來些什麼」，那我這向來童叟無欺的課程記錄就得要面臨重大的選擇——要不就一窮二白，要不就是要開始說謊圓謊的漫漫長路。



好險，孩子又為我上了一課——永遠不要輕視他們小小但沒有界限的心智！

也許是「從孩子的生活經驗出發」奏了效，大多數的孩子都能跟上我的詮釋與解釋。而有一位回家有做功課的孩子讓我大為驚訝，她以小三的年齡，用她獨特而早熟的敏感，獨力對卡爾維諾的寓言做出了堪稱完整的個人詮釋。

她在這麼稚幼的年紀呈現了對生活與人性上的敏感，這樣的特質，也在她與重要人物的關係上的困擾；她是如此地敏感於媽媽或老師的一舉一動，一個眼神，一次不來接她回家，一次忘記回答她的問題，都能讓她小小的心靈波瀾晃蕩。每個孩子的先天特質如此不同而千變萬化，而她的敏感讓她豐富，也讓她辛苦，同時也真令人讚嘆。不過媽媽也要因此而辛苦了。嘿嘿。



跟上面這些充滿了「人性光輝」的「精彩的劇情」比起來，那些課程的進行細節，就顯得不值一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