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教育者

當初停上數學想想，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是數學想想的進度很明確。

雖然家長沒有要求過我要把每一個單元都上完，但既然買了書，我也實實在在地拿了鐘點費，不把每個單元都上了，我心中始終有一個什麼過意不去。

我一邊趕課，一邊覺得這樣的教育過程漏失了很多重要的什麼。每堂課的教案都滿滿的，我沒有空停下來等待孩子的嘗試與猶豫，沒有空一一細看孩子的臉孔，沒有空問問孩子今天進教室的那副臭臉，究竟是為了什麼而生氣。

然後我跟家長們協商，我想上一些進度不這麼明確的課，想教孩子更重要的事情，想要讓孩子不要在下課之後仍舊這般跟著我緊張兮兮。

家長們有的支持，有的接受了。於是我很幸福地成為這個島嶼上少數得以自主決定教學內容的教育工作者之一。

只是我還是在趕課。我心中那個過意不去的什麼，並沒有因此而消失，反而顯得更加沈重。

有天傳了一個教案設計的檔案給安邑，他說：「看教案感覺應該要上個三堂課。」昨天春燕和我討論十月主題班的課程設計，她希望「出書」進度可以緩緩。

追尋與實踐理想教育的這段日子，我漸漸地失去了我一直認為教育者該有的淡定與從容。我發現自己總是著急於帶領孩子走到哪裡、呈現什麼，好給家長和自己多一點信心，好不至於失去孩子，好讓自己在這條追尋的路上，還有繼續追尋的支持與動力。而或許是沒有明確的進度了，我的教學設計變得更加飽滿而緊湊。

另一方面，在教育孩子以外的那些事情，以及與主流價值對話的那些部分，我一直做得很糟。我不想敷衍主流價值，去做一些花俏但模糊的宣傳，或暗示一些無人可保證的承諾；也不願意要脅或拐騙孩子，做出一些似是而非但討人喜歡的作品。我甚至連去拿個學位，好更讓人得以盲目信任，都難以忍受。

而我還在調整我的姿態。對於理想教育的呈現，對於教育孩子以外的那些事情。

我想我不是浪漫主義。相反地，我一直很悲觀地想像這些實踐可能的最好結果，是終歸要化為春泥，在我視野不可及的時光與地域，守護著其他教育工作者的熱情之花。

「越是可預見的失敗結局，越要用慶典一般的心情去迎接！」我一直印象深刻於《銀河英雄傳說》裡守護民主之火的那些傻蛋們無可救藥的態度。而我至今仍如此感傷，或許正是因為我還懷抱著希望，所以無法總是用迎接慶典的心情來度過每一天吧。

我不信神。但親愛的朋友，我相信世間若真有某一種神秘的力量，那它必定是每個人都懷抱著的。

所以，親愛的朋友，我向你我心中的那股力量乞求，願你陪伴我一路行走；願你我所遭遇的、因理想與現實的差異而生的低落，都能被我們不斷滋養的力量所平撫；願我們的孩子和我們一起看見的真實，足以支撐他們對抗或至少理解這個虛浮的世界；願我們人數越來越多，最好是孩子長大就站在我們身邊（或者擋在前面更好）。

給親愛的、熱情的教育者們，無論你是在家裡當老媽子、在體制內受苦還是在山林裡逍遙，願你們健康，一個個都活得比我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