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月主題班 ] 閱讀與創作 @ 第一階段

我現在還記得小學一年級第一次段考時，自然科有一題「臉盆是用來做什麼的？(1)洗臉 (2)洗腳 (3)洗衣服」，彼時我老爹正被香港腳的困擾所惱，每天飯後睡前看電視時間，總是在臉盆的熱水裡泡足爽。而我家洗臉總是用浴室裡內建的「器材」，很少有機會特別去提它。每天提到「臉盆拿出來」的時候，就是泡腳的時間到了，於是我一看到這題，心中對答案那是非常成竹在胸。

考卷發下來，標準答案是(1)，我因此得了98分。我老爹老媽看到考卷，沒有執行「少一分打一下」的規則，只是笑我憨直——這種「答案就在題目裡」的題目，都這麼「誠懇」地答錯。

別擔心，我沒有忘記這是「閱讀與創作」課程的紀錄。我一直記得這件事情。我覺得它在我往後的人生中，成為我所有內在創意的支持。我父母的態度，讓我小小的心靈知道所謂的「正確答案」並非在任何地方、任何地點，都是正確的。我高中時期每一次作文的分數都是班上數一數二高，但我第一次在作文簿上寫小說（我還記得題目是面具，我嘗試隱喻人與人的疏離），卻得到不高的分數；一向對我青睞有加的國文老師，給的評語是「有點離題」。

那時我心中有失望，但也有一個內在聲音告訴我：分數低不過是顯示我的「憨直」而已，不表示我是錯的。在那之前與之後，這樣的內在力量，不斷地支持我穿過許多次不符合社會期待的障礙。

我真的記得這是「閱讀與創作」課程的紀錄，只是每次話都有點多，哈哈。好！開場白結束了，那我們來談談這個課程。



在課程一開始，我和孩子們說明我們的「出版計畫」：我們要將孩子們在這個主題課程裡的創作蒐集起來，裝訂成一本創作合集，除了會給一位成員一本之外，我們也會將這本作品放在我們教學中心，供來人借閱。看得出來孩子們目前對於「作品印成一本書」這件事情，沒有什麼感覺，不過這種無感覺極有可能將在孩子看到成品後改觀：他們會在合集中看見自己未經潤飾但已無從修改的句子，體會到文字作為溝通工具之於話語的不同處、體會到文字其超越一時一地的特性。

在教學目標上，有兩個主要的方向。一是讓孩子嘗試創作各種架空故事的題材，這是作為介紹卡爾維諾幻想故事的序曲，更是要藉以對抗孩子身體裡「標準答案式的作文教育」的幽靈；二是讓孩子以自己的「本來面目」寫作，不對孩子的作品施予任何調整與修改，打字列印後，讓孩子閱讀他自己的「本來面目」。藉由反覆這樣的過程，讓孩子體會文字作為表達工具的特性。

這兩個方向的預期終點，都是讓孩子找到「寫作於自身的意義」，無論是寫作本身對內在的涵養與滿足，抑或是寫作作為表達工具所想達到的目的。

第一個素材是「不存在的一天」。這一天從早上起床到晚上睡覺，都必須是假的，而且要越假越好。於是我們很快地見到數位熱衷於「筆耕」的青年才俊。你有見過孩子振筆急書的樣子嗎？不但卯起來寫，還一直寫一直偷笑的樣子，實在非常有意思。



我們先看一位孩子的作品：

不存在的一天 / 劉捷立

我今天起床發現狗和貓在打架，然後我的早餐是臭襪子，然後我往窗戶看外面，有三層樓高的老虎，然後我的午餐是一碗蜈蚣，吃完午餐，我到外面跟怪獸弟弟玩，然後我和怪獸弟弟玩完了以後，我就去看貓咪吃地上的石頭，然後我的下午吃刀子，吃完刀子後我就走上月球看外星人玩球。看完以後我就回家吃我豐盛的晚餐，我的晚餐吃一大堆舊報紙，吃完我就尿尿洗澡。洗完我就去睡覺了。

注意到有很多「然後」嗎？別擔心也別急著在孩子充盈著創作熱情的時候糾纏他（如同「有標準答案的幽靈」那般），因為當孩子看見自己的作品時，他也會注意到。

為了在《不存在的城市》與孩子的既有經驗之間建立一個中介的連結，我們為孩子設計的第二個台階是「不存在的學校」。由阿虎精心設計的「水果學校」由以下特徵所組成：

水果學校特徵表

	角色或人物	事情或時間	地點或東西
最喜歡	廚房的籮蔔大嬸	吃蘑菇	西瓜田
最討厭	芭樂老師	馬鈴薯卡在椅子裡	葡萄地毯
最難忘	子多多	榴槤上課上到一半突然裂開	黏不拉嘰操場

這些特徵都有各自的故事，譬如「子多多」是一位身體裡充滿了子的同學，他每天幹的好事就是到處去吐子，全身的子吐完了，晚上睡一覺又會長出來。而「西瓜田」裡的西瓜全都有三層樓高，水果學校的小孩都會呼朋引伴一起鑽進去吃，吃完了就當成祕密基地，天氣熱腐爛了也沒關係，就再吃一顆。



我們先讓孩子們透過問問題的方式，瞭解水果學校的大致風貌，接著邀請孩子「進去」水果學校裡玩，條件是孩子必須承諾：願意把在水果學校裡發生的事記錄下來。這有點兒壞，但是為了累積孩子夠多的文字素材供孩子回頭來閱讀，我們想了許久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與「不存在的一天」不同，「不存在的學校」的故事，是在說故事者（我或阿虎）與孩子共同建構而成，我與阿虎會根據學校的特徵與孩子的反應設計一些事件，讓孩子在這些事情中想出應對方式—無論多誇張都可以，來解放孩子身體裡的僵固幽魂，解放孩子天賦的創作靈魂。

進去「不存在的學校」玩對孩子來說是十分新奇有趣的事，孩子們興致高昂（雖然還要記下來讓他們覺得很煩），遂有了以下有趣的紀錄：


不存在的學校 / 林展立

我被黏住，請梧翔幫忙
幫蘿蔔大嬸洗碗，到池塘洗
洗完因為停水
去西瓜田吃西瓜
用脊椎劍把西瓜砍成30000半。突然西瓜田燒起來，我坐在椅子上烤西瓜，可是火被熄滅了。我遇到芭樂老師，我就用火燒了他。

不存在的學校 / 徐梧翔

我幫忙展立吊起來，因為被黏住了
廚房的蘿蔔大嬸請我們搬碗拿去洗，廚房停水了，我們用池塘水，使用丟盤術。蘿蔔大嬸請我們去西瓜田，火焰刀是我頭到腳的噴火劍，吐火刀劍把它切開，突然間燒了起來，我拔出了水劍噴水「ㄧㄢˋ」，結果熄滅了，有一個芭樂老師，我說不是我！


我為看不懂的人兒稍微解釋一下。以上整個故事大約是展立在黏搭搭操場被黏住了，請梧翔開起重機把他吊出來。之後路過的蘿蔔大嬸請他們幫忙洗碗盤，但廚房停水了，他們便到池塘去洗（梧翔用了一個快速丟盤子入水的技術）。蘿蔔大嬸請他們到學校的西瓜田吃大西瓜作為謝禮。展立用脊椎劍切西瓜吃，梧翔想用火焰劍切西瓜，沒想到卻將西瓜田燒了起來。一旁的展立才不慌不忙地找了張高椅子座上去烤西瓜，我大讚他「好一個烤西瓜」，他正在得意洋洋地在紙上記錄著，還沒寫完，梧翔很快地抽出噴水劍把火熄滅了，搞得展立不上不下的。展立大喊：「我要澆油！」但他還沒寫完烤西瓜的部分，梧翔卻已經記錄到「火熄了」，梧翔不懷好意地說：「來不及了，我寫完了，火已經熄了！」展立只得一邊振筆疾書一邊大叫：「等等我！不可以繼續！我還沒寫完！」



由我的說明文字與孩子的文字對照，可以輕易地看見孩子們的文字記錄缺少得非常嚴重，這並不表示他們沒有能力詳細記錄，而更有可能是他們正沈迷當時好玩的語言遊戲之中，看不見他們正寫著的文字的面貌。在數日之後，當他們的文字輾轉來到他們面前時，他們很可能會發現自己當初是如何輕慢地對待自己的「一種形式」，或者說是「自己給他人看見的某個部分」。那便很可能是孩子開始重視自己的文字、並追求「文字表達」這種技藝的濫觴。

這便是第一週的「閱讀與創作—卡爾維諾之看不見的城市」了，讓我們期待下週孩子與自己的文字見面的時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