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事紀--從所有權開始

文字 / 士哲

小孩A跟媽媽吵架了。A讀一間苗栗的高職，家住食品路轉園後街附近，自從上高職以後，只有六日在家裡;在家的時間，只要媽媽在就拼命打電動，媽媽一離開就溜出去，跟朋友去網咖撞球場湯姆熊等等，媽媽也知道，雖然不是很願意他出門，但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孩子大了。

A今天早上跟媽媽要了五百塊，中午也要了五百塊，晚上我一到他家沒多久，又開始要錢，媽媽不肯，兩個人於是就吵了起來。媽媽脾氣並不會不好，對待孩子也比一般的家長柔軟，但A因為從前太多不好對待的積壓，對各種言語非常敏感，而且沒有辦法清楚表達自己的意思，會一直重複命令句，而且越來越大聲，最後脾氣好的媽媽終於也有些火了。

"早上不是給你很多錢了嗎，都花到哪裡去了?"
"就吃飯阿！"
"吃飯可以花1000塊這麼多嗎?還有其他的吧?"
"這個嘛。。。。不能跟你講！你就快把錢給我啦！"
"你得跟我說你把錢花到哪裡去了啊！"
"就不能跟你講嘛！"
"好好好，你先上課，我也不想管了！"

我就開始上課。

一進房間他就鬼叫，"我好累喔！！我不想上課！！"，然後趴在椅子上準備開始睡覺
"那我們不要上課，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再睡。"，"好"
我拿起桌上的鉛筆，問他，"這支筆是誰的？"
"我的阿！"，"你怎麼得到它的?你買的嘛?"還是撿到的?"
"這個。。。。。我忘了耶"，"好，那我換一個你比較會記得的。"
說著我拿起一本書，問他，"這本書是你的嗎？"，"是阿"
"你買的嗎?"，"對阿。"
"可是我覺得很奇怪"，說著我指著書封面上作者的名字，"不是這兩個人寫的嗎?為什麼不是他們的，是你的?"
A露出非常震撼的表情，愣住了
"你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嗎?"，他搖搖頭
"你還是覺得是你的"，"恩"，"為什麼?"
"因為是我買的阿！"，"哦！所以"買"這種事情可以讓別人的東西變成我們的！是這樣嗎?"
"應該沒錯吧。。。"他說，我笑了一下
"那除了"買"以外，還有什麼事情可以讓東西從別人的變成我們的?"
"偷阿！搶阿！"，A很興奮的說，這時我也楞住，不知道怎麼接話
我突然靈光一閃，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丟到他懷裡
"這件外套是誰的？"，"你的阿！"，"鬼扯！！明明是你的，他不是在你手上嗎?"
"阿。。。。"，A又愣住了，"我的外套讓你"搶"走了啊，當然是你的不然是誰的?"
"不對阿，這還是你的阿。。。"，說著他把外套還給我
"這麼說來，好像不是東西在我手裡就是我的，是這樣嗎?"，他點點頭
"那你現在覺得偷跟搶這兩件事有道理嗎?"，他搖搖頭

到這裡我們休息一下，我去上了一下廁所，原本要睡覺的孩子現在似乎是精力充沛。

"你桌上那堆白紙可以借我一張嗎?"，"你要幹麻?"
"我想算數學。"，A就拿了一張白紙給我
我把白紙接過來，馬上揉爛，向他丟了過去
他又愣住了。
"我這樣做好像很沒道理?"，他的腦袋瓜東轉西轉，然後點了點頭
"你覺得哪裏奇怪?"，A的表達能力沒有很好，一直沒有辦法清楚的把話說出來
"如果我跟你說，"借我一張紙，我想丟你"，你會借我嗎?"，"才不要。"
"我跟你借一張紙說要算數學，卻把它拿來做其他的事，是不是因為這樣你覺得奇怪?"
"應該是。"，"如果我跟你說要算數學，卻把紙吃了，這應該也不行吧?"，他笑了，"哪有人吃紙的?"
"我就吃過阿！"，然後我們聊了一小段有關"吃紙"這個話題
後來我們又回到正題上。
"今天早上你是不是跟你媽拿錢?"，"對阿"
"妳用什麼理由跟你媽拿的阿?"，"我說我要出去玩。"
"出去玩?出去玩是什麼意思?"，"阿就是到外面去嘛！"
"如果你出去買了兩隻烏龜回家，這樣算出去玩嗎?"，"才不算"
"阿你這還不是到外面?買烏龜不算，那到底什麼才算?"
"。。。。。。你真的想知道嗎?"，"是的，我想。"，他偷笑了一下
"阿就去網咖，去湯姆熊，還有撞球館阿！"，說這話時他很得意，一付"我就是壞學生"的樣子
"就這個喔！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是嘛！"，我馬上澆了他冷水
"你有先跟媽媽說你要去這些地方嘛?"，"說了他才不會讓我去！"
"為什麼他不讓你去?"，"我哪知道阿！"
"猜一下嘛！"，他不說話，好像不願意猜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請你猜嗎?"，"不知道。"
"因為我想幫你找藉口。"，聽到這句話他眼睛一亮，我馬上接著說
"剛剛我們聊了那麼多，我們談到為什麼借東西要先說理由，既然要說理由，我們就得先把理由找好才行，不是嗎?"，他點點頭
"那你猜他為什麼不準你去?"，他還是不說話
"那我們把範圍縮小一點好了，他為什麼不準你去湯姆熊?"，"其實她好像也沒有不准啦。。。。"，我笑了一下
"那網咖跟撞球場咧?為什麼她不准你去?"，他還是沒辦法直接說出來
"這樣好了，你想想你在裡面做的事，有哪些事你媽認為的"壞事"。"
他想了一會兒，"抽菸，喝酒吧"，他又補充，"而且那裡有壞學生。"
"壞學生?"，我問他，"什麼是壞學生?"
"就是不去晚自習那些人阿！"，他又有點得意，我又反問
"不去晚自習就是壞學生?那你不就也是?"，"沒錯！我跟他們是同一群的！"
"那你說我是不是壞學生?"，"不是"，"可是我也沒去晚自習耶！"，"真的！"
"對阿，我讀的高中沒規定要晚自習。"，"唉呀！那不算啦！"
"為什麼這又不算了?"，"我要加一條規定"，他很認真的說，"要學校有規定晚自習，沒去的才算。"
"這樣喔，我國中的輔導課，學校規定要去我還是沒去阿！那我是壞學生！"，他又愣住了
"換個問題好了，你媽媽為什麼害怕那些"不去輔導課"的學生阿?"，"因為他們很危險阿！"
"靠！不去輔導課也很危險喔，那你還敢坐我前面！"，他笑了一下，"好像也沒有很危險"
"那你媽到底擔心什麼?"，他又陷入不知道是沉思還是發呆的狀態，我們已經談這話題談了45分鐘
我開始認真懷疑他媽媽跟我說他有過動是真的還假的
"我去上個廁所，你慢慢想。"，我就藉機休息了一下。

"你想到了嗎?"，我問他
"我想我嗎應該是怕我學壞。"，看來他確實非常認真的想
"學壞?"，這個話題我可感興趣了，我馬上追問，"怎麼樣是學壞啊?"
這好像又是一個對他有點太難的問題，我想了另一個問題
"這樣好了，我們換個問題，有哪些"壞"是你真的會去"學"的?"，他眼神可認真了，等著我幫他提例子
"你會想去殺人嗎?"，"才不會！"，"那綁架呢?"，"我又不是變態！"，我們都笑了
"那不去學校呢?這算壞事吧?"，"應該算"，他想了一下，"我以前會不去，可是現在不會。"
"為什麼現在不會?"，"因為現在的老師很好啊。"，我大略聽他媽媽說過他的老師，現在也正好應證了
"你也不會不想去學校，那不回家呢?你媽會覺得不回家是壞事嗎?"
"會！而且我常常不回家"，我聽了很興奮，"看來我們找到問題啦！"
"還有別的是你會做而你媽不喜歡的嗎?"，他回答，"應該是抽菸跟喝酒吧。"
"太好了！"，我說，我知道我的計畫成功了，"所以你媽不是討厭你去撞球場，是討厭你抽菸喝酒，還有不回家，是這樣嗎?"
"應該吧。"，"那我們該怎麼辦?你知道，如果不能給出你可以去撞球場的理由，你就沒辦法跟你媽要錢"，我問他
"沒有辦法啦！反正他就是不會讓我去！"，他說的斬釘截鐵
"他為什麼會不想讓你抽菸呢?"，"因為會對身體不好啊！"
"真的會對身體不好嗎?你確定?"，"會吧。。。。。"
"既然你也覺得會，你為什麼要抽?難道你很喜歡身體不好?"，"我。。。我不知道啦！"
"那他為什麼會不想要你喝酒?"，"一樣會傷身體阿！"
"真的會嗎?如果喝適量也還好吧?有幾個人是完全沒喝過酒的?"，他點了點頭
"那針對喝酒這件事，你要怎麼跟你媽談?"，他進入沉思好一陣子，然後搖搖頭
"如果你媽是怕你傷身體，而不是不想要你喝酒，那有沒有什麼辦法是可以喝酒又不傷身體的呢?"
"喝少一點吧。"，他回答
"太好了！這樣我們就找到一個理由了！"，我還挺雀躍的，"這樣你知道怎麼跟你媽談了嗎?"
他點點頭，"那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我接著說
"我希望你下次要出門的時候，就像這樣跟你媽談。可以嗎?"，他還像還有點遲疑
"試試看沒關係吧?不講理由就要他給你錢不是很奇怪嗎?"
"好啦"，他說，"我會試試看。"

不回家這件事情我那天先跳開不處理，因為我覺得太棘手了，我們的關係還沒到
我們那天還有聊一個有關於"怎麼找到打電動的理由"，不過還沒達成共識
我就沒打上來了

那天跟小孩談了一小時，上了一小時的課
又跟家長聊了三小時
從小孩的事聊到他再婚，他的工作，人生觀
我也告訴他我的上課內容跟教育理念
內容稍微太過虎爛，讓她不禁跟我說，"我很想把你說的話拿錄音機錄起來，給我的朋友聽。"
這可真是不敢當了
不過這也給了我一個啟示
如果以後找不到工作，我可以靠賣虎爛錄音帶維生
說不定也是一個新商機
離開的時候我手上提了一個大袋子
裡面裝著一包肉絲，半包花生糖跟四顆柳丁
我一向很不擅於拒絕
這是我的弱點
但我希望繼續保持

雖然很累，每個禮拜都要設計教學流程
但教育這件事
還是挺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