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冬日活動記錄] 自助旅行 Day3 (駿逸&妙嫻)

孩子清早就起來了。

跟活力充沛的小孩出門,大人總是睡不飽。這是讓孩子自己決定行程的一大缺點,卻也是教育者難以閃躲的負荷。


買票的時候,因為算帳對孩子來說太過困難,孩子總是不願意幾個人一起買車票。看著孩子們一個一個排隊買票,站務人員一個一個找錢,總覺得對站務人員過意不去。

我期待人們能多些體貼,不要因為這是站務人員的工作,就不願意試著為他減輕負擔。但我也知道孩子們需要更多時間與經驗,才能有照顧別人的能力。所以有機會的時候,我會試著說服孩子們一起買票,並且把我對這件事的想法說給他們聽。

有時他們願意接受而採納,有時他們不願意接受。但這就是長大的過程,在這次的旅行中,我看見這個社會的大人們,大多都願意寬容地等待。

譬如在過站的時候,孩子掉了車票,台鐵的大哥說:「下次要好好收好喔!」就放孩子過站了。譬如第三天在冰店,孩子們站在冰櫃前開了二十分鐘的會,才決定六個人合買一碗四十塊的冰,兩位店員阿姨也十分耐心地等待。日南


第三天,我們去日南。

昨天聽士哲那組的孩子們,吹噓他們在日南的田野裡玩耍的經驗,過了一天小鎮巡禮的我們的孩子,也想要看看不同的風景。於是我們決定第一站就是日南。

到了日南,看到日南國中的招牌,幾個孩子們馬上決定要拋下先前說要享受田園風光的想法,打算衝進學校玩器材。

妙嫻、我和幾個孩子都不太樂意。前一天才在學校待了兩三個小時,今天還去學校,也太過無聊。我們把孩子找來開了個簡短的會,各自表達自己的意見。想去學校的孩子決定妥協,一起去看看田園風光。


日南的這個體操牌我可是久仰大名了。去年的自助旅行梯,士哲那組就曾經來過這裡,孩子們津津樂道,我卻直到今日才得緣一見。

孩子們見我興致勃勃地擺著體操牌上的姿勢,也紛紛起而效尤,讓路人為之側目。


順著告示牌的指示繞過了鐵道,田園就在那裡等著我們。迫不及待地踩上田埂,我們才發現這田埂上的草大有玄機,十分柔軟厚實,似乎是特意栽植的草皮。


看清了沒有狗屎,我馬上躺了下去。這麼舒適的田埂,我這輩子從沒見過。

妙嫻說:「這根本是為了躺在田埂上才種田的吧!」她說以後要買一塊田,一半都是田埂,在上面滾來滾去。

妙嫻的猜想恐怕是真的。跟一般常見的田不同,這塊田的田埂交會處,有好幾個大片的草皮,非常適合躺上去睡個午覺。找了一塊大草皮,我們一個接一個躺了下來,看著天空,幾乎不想動了。


田野間的旅行,路是開放的。田埂上、水圳邊、休耕的田地裡,能夠踩上去的地方,就去踩踩,讓腳掌感覺它是軟是硬。小巷子、廢屋裡、看似不通的小徑,能夠繞進去的,就去探探,讓皮膚感覺它的溫度和濕氣。

那些腦子記不住的,身體會記住。


「這是菜瓜布耶。」
孩子睜大眼睛看著我,彷彿我講的是某一個國家的方言。
「騙人!」
「真的啦!」
「那撿回去用!」
「可是這是有人的吧,而且它有點髒。」


海線的小鎮裡,都有人口外流的狀況。小巷子裡的房子有許多屋況尚好的,卻已無人居住。妙嫻和我都是喜愛老屋的人,看著上面這間房子,喜歡得不得了。我看著一旁的郭鏡,覺得他很適合站在屋前,便央求他讓我拍張照片。

清水


離開日南,我們去清水。在清水,我們終於因為意見不合而有衝突。

第一天,走在前頭大多是我。第二天,我提議猜拳決定誰帶路。第三天,我決定什麼都不說,等孩子們自己發展出這個團體的文化。

吃飽飯,孩子問我:「現在要去哪?」
我:「我不知道耶,你們決定了再叫我。」

大多數的孩子都跟我很熟了,隱隱約約知道,這是我要讓他們自己選擇、自己負責的意思。

語昕說:「來投票,贊成駿逸帶路的舉手。」
孩子們都舉了手。
我嘿嘿冷笑:「我就是不要,你們能怎樣?」
多數決的實行與否,取決於多數人是否具有強制執行的力量,而非這個決定是否合理。無論多數人的決定是否有道理,當我這個少數卻有力量的人拒絕配合多數人的決定,多數人其實拿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多數決的虛假與脆弱,在此顯露無遺。

有個孩子提議:「猜拳吧。」
我說:「我不要猜,前幾天都是我帶路。」
看到我拒絕猜拳,有個孩子也說:「那我也不要猜。」
另一位帶過路的孩子說:「我帶過路了,我也不要猜。」
又一位孩子反駁:「上次妳猜輸又沒有帶路,妳那時候說妳不會,後來是駿逸帶路的!」
年紀最大的孩子說:「大家都猜吧!小孩都要猜拳!」
大家都出拳了,但有一位孩子就是不猜。
一位孩子很兇地說:「妳幹嘛不猜!」
那位孩子苦著臉,一句話都不說,眼看就要哭了出來。
奎霖體貼地說:「算了啦,他不想猜就算了。」
很兇的孩子咄咄逼人:「妳也要猜拳!大家都要猜拳!」
那位孩子終於哭了出來,大家都沈默了。

我說:「你們正在強迫一個人,去做他不想做的事,而且讓他因此而非常難過地哭了喔。」
語昕說:「那不想猜拳的就不用猜吧。」

終於,少部份堅持不想帶路的人退出了猜拳,剩下的人用猜拳的方式,選出了帶路者。

很兇的小孩指著猜輸的孩子說:「你帶路!」
猜輸的孩子氣鼓鼓地說:「帶就帶啊!」
奎霖對著很兇的孩子說:「你幹嘛這麼兇?根本是自己不想帶,又一直叫別人帶!」

所有人都背起了背包,帶著複雜的情緒上路了。我陪著還在哭泣的孩子慢慢走在後面,收拾傷心。

像是士哲說的:「自由也需要學嗎?要的,因為自由蘊含了責任。自由是靠自己作決定,是責無旁貸。」

在團體的旅行裡,成員的決定時常會影響旅伴的狀態。面對問題時,孩子們習慣遵從大人或規則(譬如投票或猜拳),這些不由分說的決定方式,讓人的差異消失,將委屈與受苦形塑成一種責任。

當這些習慣被破壞之後,人的差異才突顯出來。有些人隨時都可以帶路,有些人卻還沒準備好走在前面。當團體裡的個體開始拒絕團體的要求時,這個團體才正要開始接受考驗。

我們能不能體貼和包容個體的不同狀態呢?我們能不能尊重每個人的選擇呢?我們能夠體貼、尊重與包容到什麼程度呢?我們該怎麼下決定?要怎麼陳述自己的意見?又要怎麼說服彼此?

凡此種種,由此開始。


不知道為什麼,經過上一次的衝突,接下來的帶路,孩子就形成了一種文化:不想猜拳的人退出,能夠帶路的人,猜拳決定誰帶路。

稍早那位哭泣的孩子,這次也參加了猜拳。誰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現在就已經準備好了。

花壇
今天的最後一站,我們去花壇。

我之前聽說花壇有一座台鐵的圓形車庫,就提議去看看,孩子們也就答應了。想不到到了花壇問了人,才知道圓形車庫在彰化,而且天黑了也看不見。

孩子們稍微抱怨了一下,我也無言以辯。因為決定要在花壇吃晚餐,時間還早,孩子們就決定在花壇隨便繞繞。


遠遠見著一座大廟,我提議去看看。孩子們無可無不可,我們也就往那個方向去了。

這是一座大廟,我和有興趣的孩子走進廟裡,問了櫃臺的大姊,才知道供奉的是東晉名相謝安。廟前有一個非常大的廣場,對廟宇沒興趣的孩子,把背包往一旁的座位上一放,就開心地拉了妙嫻玩了起來。

孩子們繞著整座廟前的廣場跑來跑去,從天光玩到天暗,廟宇的管理人員將廟前的燈籠全都打開,一時燈火輝煌,幾個孩子試著研究燈籠上的字。


晚餐的時候,對於要吃什麼,孩子們依舊莫衷一是。這兩個要吃肉圓,那兩個要吃餛飩麵,最後幾個要吃最便宜的滷肉飯。我們分成兩組,互相等待,一攤一攤去吃,直到所有的人都吃到想吃的食物。

先吃玩的孩子,就有大人陪伴,在安全的地方等待。他們總是有事可幹,很多時候,孩子是那麼善於充實快樂地活著。

妙嫻今天晚上吃雞排,一位孩子看見了,也跑去買了一份,其他孩子也紛紛表示明天也要吃雞排。面對這股新興的「潮流」,我不懷好意地說:「你們想知道做成雞排的雞,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嗎?」幾個孩子圍了過來,聽我向他們說明我所知道的事。

這些大量且便宜的雞肉,大多來自工業化的養殖場。在最糟糕的情況裡,這些雞被施打各種藥物,包括抗生素、成長激素、瘦肉精,並且在陰暗且極為擁擠的環境中生活。因為肥胖和空間擁擠,成長後的雞幾乎無法站立或行走。這些雞在被宰殺做成雞排之前,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裡度過牠的一生。

「這就是妳想要吃的雞排。」我說。
孩子目瞪口呆地沈默了一會兒,終於下了決定:「我明天還是不要吃雞排好了。」

明天就是歸程。

在夜晚的火車上,孩子問我:「我明年也要報名唷。」
我說:「可是士哲明年可能要去南部讀研究所,所以這個活動說不定不會再辦了。」
孩子說:「可是你一個人也可以辦啊!」
我說:「就算是我一個人辦,也只能收六到八個小孩啊。」
孩子說:「那要幫我留一個位置!」

孩子,我想你知道,你未必要跟我一起,才能像這樣旅行。
但我其實,想為每一位喜愛我也被我喜愛的你們,都留一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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