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夏日活動記錄_宜蘭自助旅行

活動名稱:2014夏日,宜蘭自助旅行
活動日期:2014.7.21~7.25
教育者:駿逸、雅欣
成員:8個小孩,2個大人


發射!


明知道颱風過兩天將要來了,但我們的準備和孩子的期待都箭在弦上,於是我們還是提著小心,「把箭射了出去」,打算到宜蘭再見機行事。


在火車上,我們意外地和「獨立教育戶外活動第一品牌」牧夏教育工作室同車,深感榮幸和吵鬧。因為整台車幾乎都被我們兩團的小孩坐滿了,整台車就升級成為兒童車廂,大人們「管秩序」的心理壓力頓時減少很多。


這樣的風景,在這幾個年頭裡,每逢寒暑時節就會出現在台灣的某個鄉鎮裡。我們走過平溪、苗栗、彰化、嘉義,現在我們來到宜蘭了。


小孩評價民宿的指標,是柔軟的床、冷氣和電視,這一次的民宿一應俱全,得到滿分。


今年的第一個宜蘭故事(因為颱風的關係,也是最後一個故事),是我寫的〈離散〉


它是一個整個島嶼的人離鄉背井的故事,從上圖中我手指著的那個遠方,來到南方這個他們不得不常住下來島嶼。


聽完了故事,分好了組,我們這組想要去探訪故事裡的大陳新村。我們在車站的旅遊中心得到一些資料,告訴我們蘇澳有冷泉,於是我們就更想去了。

紙藝店


往羅東火車站的路上,我們路過紙藝店。孩子們有興趣,隔著馬路看著店裡,老闆剛好也在門口打量我們,我隔著窄窄的馬路問老闆:請問能夠進去看嗎?

老闆很大方地邀請我們進去,還為我們把它的作品開燈點亮,讓我們看到完整的呈現。

在店裡,我們討論著死掉以後要得到什麼比較好,互相要求對方燒給自己。我在那裡選了一台金光閃閃的飛機,一個小孩保證他會燒一棟大房子給我。

走出紙藝店,這個話題沒多久就斷了,沒想到第五天又突然出現。走路走著,有個孩子突然要求我,要我在她死掉以後燒一間光合工作室給她。她想了想,又說順便要燒一個盧駿逸。再想了想,又說要燒她的哥哥和堂妹。因為她死了還要繼續跟哥哥和堂妹玩,也要再來自助旅行、來上我的課。

我很高興我是那麼對死亡的話題毫無禁忌,於是我能夠聽到自我身為教育工作者以來,最鄭重的回饋。

後來,我在FB上看到「大宇紙化」,他們說「我們販售詩意、不賣弄靈異。」讓我想到《父後七日》對民間喪葬儀式的討論。


蘇澳冷泉


「先遣隊」回來報告冷泉要入場費時,所有人都立刻決定不進去了。

當孩子們自己全權掌握金錢時,大多數孩子都能快速地轉變成為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兩人吃一碗麵、三人吃一碗冰,站在冰櫃前比較一罐罐飲料的C/P值,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說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於是,我們的落腳處,就理所當然在旁邊看起來沒那麼乾淨的免費泡腳區


冷泉旁邊,有一棟石板與某種黏著劑(我分不出來是糯米石灰或水泥)搭建的石板屋,結構完整,看起來十分古樸實在。有個孩子跟我一起撿了掉落在地上的小塊石板,帶回去做紀念品。


在冰店,我們看見一位女孩,身上背著一塊「環島旅行中,請讓我搭便車」的板子。孩子們覺得稀奇,站著端詳了很久。我慫恿孩子們去攀談,但想去的孩子們不敢,敢去的孩子們不想。


孩子遇見仙人遊庄


「那個怪怪的人一直跟著我們,還一直問我們名字,好可怕!」小孩在筆記本裡,記下大意如上的句子。

在蘇澳,我們遇見了一位年輕男子。男子一直跟著我們,頻繁地向我們小組裡不同的對象搭訕。小女孩們有點害怕,因為我們大多是小女孩,於是我也暗暗提起小心,留意小孩有沒有落單。

「你們要小心那個人,」麵店的老闆好心地小聲提醒我們:「他有時候會做出歇斯底里的事情,對大人是還好,不過你們有小孩,要小心。」

隨著男子一次又一次地試圖展現自己的樣子、麵店老闆的解釋、路人的眼光,我終於稍稍看清他的面貌。

他大概就是個「仙人」。

「現代化過程,農村仍有不變的人事,一群脫離世俗的仙人,是不負擔任何期待,生活在庄內雲遊的精神異常者,「仙人遊庄」刻劃了三位仙人的日常,幫忙辦桌掃地,或是露宿在外受庄內鄰舍照應,再真實不過的活著。音樂材料使用種樹專輯「蒔禾歌」曾出現的閔客共有歌謠「桃花過渡」作基礎,但大加變化,以步履飄忽一頓一頓的節奏行進,生祥一次又一次忘情的喊叫,電吉他荒唐迷幻的哇哇獨奏呼應,六弦月琴也有精彩的獨奏演出。 仙人的現實是農村無能為力的放縱和包容,也是農村尚存自由和孤獨的象徵。」 — 〈招魂喚「我庄」:聽生祥樂隊有感〉

我想起我過世的「阿北」也是個仙人。小的時候,都是他在陪我玩。

在舊市場邊吃飯時,仙人跟了過來。看著孩子們的擔憂,我決定開誠布公地和仙人說明我們的狀況,請求他的協助。

我:「我跟你說,你一直這樣跟著我們,我們覺得害怕。」
仙:「我…我知道,是因為疏離感。」
我:「嗯。你一直這樣跟著我們,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我們很願意幫助你,但我們也不希望覺得害怕。」
仙:「呃,沒有,沒什麼事情。不好意思。」
我:「不會。」
仙:「呃,那,掰掰。」
我:「再見。」

仙人走了,孩子們還在喃喃唸著「怪人」、「怪怪的」。

我招了孩子們過來,說:「你們知道有個客家庄會怎麼叫這種人嗎?」
孩子們搖搖頭。
我說:「叫做仙人。」
孩子們瞪大了眼睛。

「仙人跟我們『凡人』不一樣。我們覺得害怕的事情,他可能不怕;我們覺得重要的事情,他可能覺得不重要。反過來也是。他活在另外一個世界,跟我們『凡人』不同的世界。」

我像孩子們說了剛才麵店老闆跟我說的那段話,試著向孩子們解釋仙人的處境:「他很有可能只是想要跟其他人好好說話,但是鎮上的人都知道他,但不跟他說話,跟他保持距離,把他當成有病的人。所以,當他遇到我們,我們不認識他,會跟他好好講話,那麼,他可能就會像這樣想要一直跟著我們。」

「當然,我們要很注意我們的安全,像是剛才我其實一直有在注意你們有沒有落單。」

「不過,你們試著想想看,把這樣的人叫做『神經病』、『怪人』,跟把這樣的人喚做『仙人』,哪一種比較溫柔?比較讓我們、讓他感到舒服?」

稍晚些,雅欣跟我們說仙人跟他說的話:「我跟同年齡的人相處得都不太好,只有跟小孩相處的時候,就比較能夠講話。」

下一次遇到「仙人遊庄」的時候,我們雖然免不了提著三分小心,但還有七分,大概會是更溫柔的人。

→ 延伸聆聽:〈我庄〉


撤退,或者轉進


雖然快樂地玩了一天,但當然還不夠痛快。孩子們一開始就知道我們有撤退的準備,每一個都萬般不願意。跟家長確認的時候,雖然也有家長擔心颱風的影響,但大多數家長都是一副「能不回來就不要回來」的口氣,要不是說「在宜蘭撐過去就好了啦。」,要不就是說「小小颱風沒什麼好怕的!」。

當天晚上我們開會時,想到了一個折衷的提案:撤退回新竹的光合合作社,以合作社為基地,繼續自助旅行。

我們把這個提案告訴孩子們,讓孩子們跟家長討論決定是否接受。最後,我們這組的孩子全都接受了提案。


不服從的價值

長途跋涉回到新竹,孩子們開始分疆裂土。

士哲半年回來一次,孩子們非常想念他,尤其是那些跟他十分相好的男孩們,一個個都非常興奮。分組的時候,男孩們都聚到他那邊,女孩們有些跟我比較熟,有些則是因為士哲那裡人太多,要避免三個人被拆成不同組,所以才靠到人少的我這裡來。

我跟士哲一開始就不喜歡這樣的分組,男女比差異太大,總是會有大大小小的麻煩,但小孩非常想念士哲,堅持想要跟士哲一組,士哲跟我也就沒辦法拆散他們。

經過了一些協調跟折衷,結果就是士哲有七個男孩一個女孩,我這邊有七個女孩一個男孩。有趣的是,去男孩那邊的女孩,不那麼是女孩刻板的樣子,而來女孩這邊的男孩,也不那麼在意男子氣概。

這樣的分組,在因為颱風逃回新竹之後,終於出現了大麻煩。

有別於民宿男女分開睡的空間區隔,新竹合作社的空間是共用的。從打掃空間開始,男孩女孩開始自動分割地盤,分群別類,開始鬥嘴。衝突逐漸累積,每兩個人之間的小事都是導火線,能夠把所有男孩女孩慢慢燒進去。

這樣的狀況背後原因非常複雜,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成人社會避諱談性而造成的「神秘」,讓小孩對異性充滿了好奇與誤解。這篇文字並不打算談論這件事,而我對這件事的看法,請看這篇文章

總之,這幾天我們不斷發生以性別分群別類的「族群爭鬥」,我想要藉著其中的一件事件,來談另一個話題。

回新竹的第一天,士哲帶著一群小孩去採買,預備度過颱風天的糧食跟食材,士哲應孩子們的要求,買了兩瓶飲料。

今天起床,風雨時停時起,我們這組決定要出門,士哲那組決定要留在室內製作桌球拍和運動。於是我們這組帶了旅費出門,士哲那組則沒有旅費,午餐吃昨天買回來的食材。問題出在士哲他們把飲料喝光了。

女孩們回來發現飲料被喝光了,每個都大為光火,四處找人理論,一直找到我面前。我擺出講道理的樣子,想要跟他們解釋我的主張:1. 他們留在室內、沒領旅費,所以喝飲料是有道理的 2. 我不打算另外花錢讓他們買飲料喝

只是,當我一擺出講道理的姿態,幾個少來的孩子們眼神變了,她們要不是分心左顧右盼,就是倆倆竊竊私語,我發現她們已經進入「被說教」的模式,沒有人在仔細聽我的主張,決定下結論來結束這段對話:「你們沒有在聽吧?那就算了,總之,我不打算花錢讓你們喝飲料。」

沒有打算要開放選擇時,就不要假裝跟孩子們討論。

過了一陣子,兩個老光合的女孩也發現了,她們重新鼓舞了女孩們追根究底的士氣,四處找人爭辯,又再次找到了我的前面來。

這一次,我同樣擺出講道理的姿態,而女孩們的成員稍稍改了,樣子就大為不同。她們認真地聽我說明,理解我的主張跟論點,甚至還想出了應對的對策,皆大歡喜地解決了問題。

若是沒有那些不肯輕易接受「說教」的人,人們會被輕易地束縛在規定之內,事情就不會前進。

這就是不服從的價值。


在風雨之中,我們小心緊閉了門窗,這間名為光合的房子遮蔽保護著我們,大家都一夜好睡。


天亮了之後,風雨停歇,竟然看起來是一個適合出門的天氣。


但我們也沒忘記颱風前腳剛走,我們整理行囊、討論行程,迫不及待但小心翼翼,出發。


在「小心為上」的前題下,孩子們決定放棄原先去內灣的行程,留在竹北以免稍晚雨勢有變化。

也因為如此,孩子們多多少少體會到,旅行之中最重要的不是遠方,而是眼光。


難得淋雨


前天士哲博霖那組去了外澳,讓我們這組大人小孩都好生羨慕。夏天耶,玩水耶,我們竟然沒玩到,只是在蘇澳冷泉泡泡腳而已,一點都不過癮。

今天陰錯陽差地,我們走進了新竹縣文化中心的廣場,孩子們迫不及待地脫下雨衣、丟下雨傘,跳進水窪裡開心地踩水。

出門前,孩子們問我:「能不能淋雨?」
我說:「不要說淋雨,我們是去玩水。」


可以淋雨嗎?
可以玩水嗎?

淋雨會挨罵嗎?
玩水會挨罵嗎?

什麼樣的事情可以做呢?
什麼樣的事情會挨罵呢?


颱風過後的水窪,是這個城市今年最乾淨的水窪。
孩子們在這個令人稍稍窒息的城市裡,難得淋雨,難得玩水。


樹林


第四天,我們看著台鐵北部幹線的圖示,規劃我們的旅行。孩子們決定要去樹林和鶯歌。


忘了我什麼時候講了一個玄天上帝的故事,在火車上無聊的時候,孩子們就纏著要我說故事。有的時候,像這樣子和一群孩子出門,我時常不知道火車上哪裡是適合我們的位置。


吃著樹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雞排,我指著路邊牆上的一張告示牌,想要告訴孩子們它的意義。


我簡單地調查了一下,從新竹來的我們,幾乎無一例外地住在有保全和管理委員會的大樓型社區裡。

「在我們這種住宅型態(或生活方式)裡,公共區域的整潔是由繳交管理費的方式,委託給管委會,再外包給清潔公司或甚至就是警衛或保全來處理。

而這張告示牌展現了另一種住宅型態/生活方式,它告訴我們,這個社區的公共空間是由社區住戶以共同付出勞力/行動的方式來維護。」

講到這裡,我話鋒一轉:「就像是我們大人跟你們的關係。你們繳的錢,並不是要聘請我們來幫你們打掃你們的生活環境,我們也並不打算被你們雇用來打掃環境。明天你們就要離開了,你們自己製造的髒亂,得要靠你們自己打掃才行。」

孩子們還有打算耍嘴皮子的,但我在這件事情上面十分嚴肅認真:「你們也可以不掃啊,但我不想要當你的傭人。如果很多人讓我一直擦屁股,我就會想要轉行,以後就不會想辦活動了。」

話說到這個地步,孩子們為了自身的權益,也只好紛紛表示明天會幫忙打掃。


在樹林的老廟鎮南宮裡,我們看到許多有趣的神像與圖騰。每一位太歲星君的法器與表情都各不相同,其中有幾尊特別有趣,我跟孩子都覺得十分驚奇。而這座廟宇的男性圖騰,即使是看起來白髮蒼蒼的老叟,也都有八塊腹肌。


連梅花鹿都肌肉糾結得亂七八糟。


廟旁巷子裡的傳統豆花店看起來非常好吃,吃起來就是非常好吃。孩子們先是兩人點一碗,吃了不夠,又加點了一碗。老闆看起來酷酷的,本來我還以為他不太喜歡小孩,沒想到小孩吃了一半,老闆杓了一大匙冰來,幫孩子們一碗又多加了一些。

老實的孩子們一邊說謝謝,一邊掏錢要付錢買這額外的冰,老闆老呵呵地連連擺手說:「不用啦,這請你們的!」小孩們轉身不可思議地說:「他人好好喔,請我們吃耶!」

像是這樣的人情冷暖,在現代的消費社會裡長大的孩子,著實很難經驗得到。


鶯歌


從樹林到鶯歌,我們打的就是美食的主意。在網路上查到「鶯歌四大美食」之一的「垃圾麵」,我們就一路殺過去吃了。今天是最後一頓晚餐,孩子們把這幾天剩下來的錢都拿出來,點了許多盤小菜一起吃。


吃飽喝足也玩累了,本來大家也就想要打道回府了。但有位孩子哀怨地說:「我想去夜市啦!我這輩子還沒在夜市買過東西吃耶!」

就因為這句哀怨得要滴出水來的聲名,我們全體同意想辦法繞去夜市,讓這位孩子能夠擺脫這悲慘的命運。


五顆星的鴨肉麵


第五天的早餐,是我們前一天從鶯歌帶回來的小饅頭,每人十塊錢可以吃到三顆,一口氣吃下去,也就飽了。


最後一個午餐,我們想要大吃一頓。阿琪推薦了她常去吃的五顆星鴨肉麵,大家也沒有其他想法,只好相信了阿琪的推薦。鴨肉麵在光復路上馬偕醫院的對面,我們要坐車到千甲站,再轉車過去。


到了鴨肉麵店,我們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掏出來,一口氣點了一大堆小菜,然後拼了命通通吃光,一吐這幾天省吃儉用的怨氣。


然後挺著大肚子,在正午的大太陽下,走長長的路回千甲搭車。現在回想起來,完全不是一件平常會做的傻事。


紀念品


回到工作室,孩子們在打掃之餘,也開始製作自己的紀念品。我們這次提供的方式,是讓孩子們蒐集在旅行中遇見的小物件,封存在果凍臘裡。


是這樣的五天

說長很長,說短很短。
有一個孩子說,平常的她跟自旅的她,好像不太一樣,像是一個開關那樣切換。

一年那麼長,只切換五天,好像不怎麼算是一回事,但又像是那麼一回事。

半年之後,我們再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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