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記事] 扳回一成！

最近no.friends的朋友們都陷入各種危機之中。有的在保守勢力的浪潮中浮沈，光是挺直身子就要耗盡力氣。有的把想說的都說了，卻仿若《20th boys》的賢知，彈著沒人聽得懂的歌曲。有的孩子開始實習，才去沒兩次教育現場，就被教育現場的荒誕無稽嚇得花容失色。

又到了反教育月嗎？讓我來說說（對我來說）美好的事，試著扳回一成。01

「在閱讀自己的過程中，認識自己」，是除了「找回寫作的快樂」之外，這期「閱讀與寫作課」的重要目的。

「面對著桌上躺著的『上週那個隨便的自己』，卻什麼也不能做。」這樣的感覺，讓好幾個孩子改變了寫作的態度，開始認真地對待自己的文字。

到了這週，其中一個在第一次「面對自己」裡崩潰的孩子，終於在我們的等待之中，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來。在校稿時間裡，當我與其他的孩子還在執著於「有沒有標點符號」、「情節是否荒誕有趣」時，他突然語重心長地看著自己的文字說：「我發現有兩個地方，看的人可能看不太懂。」

這表示他在「寫作的快樂」之外，已經開始關注「所要傳達的意思」。他從跌倒的地方站了起來，竟走得這麼遠。

於是我們知道，等待有時是最好的教育。

02

俐雅是前人本教育基金會屏東副主任（現在應該調任高雄分會了）。她有一位智能障礙的孩子，在演講中有時會分享育兒的經驗。光是學習如何開冰箱，她們全家就要花許多時間想許多辦法清理許多善後，並且經歷漫長的等待，才能讓這位孩子學會這件事。

這麼辛苦，她卻說感謝。我那時只覺得「偉大」，卻不知道她在「感謝」什麼。

這週，有孩子開始展現「實力」。我們（大人小孩）都受不了，只好把課停下來，問他：「你今天到底怎麼了？」他說：「還不是前兩天…..」

所以他很清楚，我們也很清楚，他是在這裡找回他應有的樣子，並擴大某些表現，來取得某種平衡，以維持心理的健康。

在我們的課程被迫跳過一兩個步驟時，幾乎所有的孩子都陷入短短的迷霧之中，有待我們的協助。但這位孩子，他那難以適應一般教室的跳躍性與直覺式的思考能力，讓他毫無窒礙地跟了上來，甚至一路走到更遠的地方。當其他的孩子還陷入在「主題如何發揮」的難題之中，他已經早早完成了主題，並且開始在主題週邊構建一整個新世界！

我那時突然間覺得可以很愛這個孩子。愛那些他所造成的混亂，那些他沒人聽得懂的言語，那些他造就的種種困擾。

因為那些都是我的。因為他和我的生命有了交疊，我才知道一個人可以有這般豐富的面貌，有敏銳，有聰明，也因之有扭曲，有壓抑。因為那些在他的生命與我的生命交會之處所生的碰撞，我於是更懂得生命，也更懂得自己。

然後我好像更懂得俐雅說的「感謝」了，那裡面沒有一點偉大的成分。

03

有個孩子，我初識他的時候，他面對問題的標準回答是：「我不知道」或是「給我選項讓我選」。

這半年多來，我們在各種場合用盡各種方法撥開「我不知道」的迷霧，讓「他」走出來面對選擇。我們談過「選擇與責任」，我們追究過「是誰控制我，讓我不選擇」，我們也討論過「我怎麼會這麼沒感覺」。

這禮拜，孩子有了非常重要的突破。他造了個好句子，但有個贅字，我一時口快沒忍住，把它修了一下。我心想糟糕，這下他就要直接拿來用了。沒想到，這孩子不知哪裡生出來的執拗，就是不用這個僅僅被我修過一個字的句子。十分鐘過去，這孩子還在思索。二十分鐘過去，孩子終於把句子造出了大半，僅剩下一個詞，旁邊的孩子聽到了，不假思索地說：「那還不簡單，就用『技術』啊！」我又要以為這孩子就要這樣用在他的句子上了，沒想到結果還是出乎我的意料。三十分鐘過去，孩子一腦苦惱。我又是驚訝，又是心疼。小心翼翼地問他：「你要不要用剛才那句？只被我改了一個字而已啊，那句造得很好。」他果斷地搖頭。

看著他不服氣的小臉，我決定要回應他的誠意。我好好坐正在他面前，對他說：「你一定很不服氣？這些詞你都會啊，平常隨便你都可以想出好幾個，技術、方法、作法，隨便你都想得出來。但是現在一個都想不到，你一定很生氣？」孩子忿忿地點頭。我說：「但是你現在在做很厲害的事。你還記得嗎？以前的你只要有一個答案，不管是誰給的，不管你喜不喜歡，你馬上就會拿來用。以前的你聽到問題第一個回答是不知道，才不會像現在這樣一直想一直想，你知道你現在已經想了三十分鐘了。」

孩子終於不再板著臉，肩膀軟軟地放了下來。

我說：「你已經很厲害了，今天你已經作戰了三十分鐘，破紀錄了！你一定很累了，今天要不要先這樣？那句子真的很好。」

孩子堅定地拒絕，復又低下頭去，繼續他的思索。

在他的思索長達約四十分鐘的時候，在這堂課約經過一小時半的時候，在這期課程的第三堂課，他有了滿意的答案。

但我知道這場戰役的第一響鼓聲，是在更久更久以前。

更美好的是，我無意間看到孩子房裡有一張卡片，背面是一個勇士執著劍，在戰火中一往無前；媽媽將正面寫得滿滿的，大意是：「孩子，我看見你的努力，那多勇敢。」在這場戰役裡，孩子的身邊有了絕佳的戰友。

04

「你可以選擇不上我的課，所以，我也可以不幫你上課。我沒有要得的比你多，我只要跟你一樣多。」

「公不公平？」本來就可以好好上課的孩子，總是可以很快地點頭稱是。至於那些總是干擾課堂進行的孩子，大多都選擇沈默以對。

這週有孩子狀況不好，不斷地打斷課堂的進度，也不願意誠懇面對「自己的字」。對於要印成書，他反覆地說：「看的人又不知道是我，又不知道我的生日，又不知道我的英文名字」。用這些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藉口，去逃避面對自己。

我鄭重地重新說明這個主題對於「寫作態度」的重視，希望他認真以對，並請他重新選擇：「上或不上」。如果他選擇「要上」，卻仍舊不願意試著面對，我就要選擇「不上他的課。」我要停他一個月的課，直到下次的主題開始。因為我不想要在這堂課裡，由著他「對自己的字隨便」。

孩子沈默地低下頭，把下巴靠在桌上，眼裡有思索的光芒，眼眶蓄著淚。

看著他，我想到約四個月之前，他也面對過類似的課題。那時他在課堂上半蓄意地打翻了一個團體的遊戲。品超和他談，想跟他確認他是否「清楚自己剛才做了什麼、對其他人有什麼影響，以及這是不是他想要的」。品超發現他連面對自己的能力都沒有。我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了些什麼，從頭到尾他只是用頭去撞牆，哭得不能自己，而那時我們只能陪著他，說不出話。

我看著沈默的他，覺得不可思議。每次看見人的改變，我都覺得不可思議。如果有一種神秘而未可知的力量，那一定在每一個人的身體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