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2.12 週五自學社會課_器官捐贈移植爭議

團體運作時間:第三個學期
成員:7人,小三至小六,大多數為自學生,一位從學校請假過來
教育者:駿逸



如果各位這次有注意台北市長選舉,應該多少聽說過立委羅淑蕾和蘇清泉(同時為醫師公會全國聯合會理事長)以「台大器官捐贈移植程序爭議」來攻擊台北市長候選人柯文哲的事件。

這個事件引起李茂生老師在FB提出一個質疑:「為了器官移植這個高貴的目標,而操弄死亡的定義,在死亡的流程中截取較早的時刻宣告死亡。」我覺得這實在是一個適合我們討論的題目,於是我就把這個題材稍微設計了一下,做為我們這堂課的主題。
一、器官捐贈
管仲跟公子糾在魯國人的道義支持之下,終於仍然能夠在魯國安身立命,並且跟隔壁的雙胞胎結為連理,兩人更義結金蘭,成為異性兄弟。吃同桌、車同車,兩家人住在一起,和樂融融。

有一天,管仲跟公子糾早起去曲阜城東門市場上買菜,市場門口有一個攤位,寫著「歡迎簽署,遺愛人間」,兩人一時好奇走過去瞭解,才知道原來是推廣「器官捐贈」的民間團體。

仔細看了看內容,大約是「人死了,器官仍舊可以運作,可以捐贈給需要的人,讓需要的人可以繼續活在世界上。而且,一個人的身體有很多器官,有時可以拯救好幾個人。」。

兩人回想自己受到魯國人有情有義的款待跟照顧,隔壁阿婆的免費飯糰,以及兩人的妻子阿青跟阿白,還有當時魯國人為了兩人不惜跟齊國開戰的人道精神與義氣,兩人不禁潸然淚下,毫不猶豫就各自簽了一張器官捐贈同意書,都帶了一張器官捐贈卡回家。

兩人哭完了繼續買菜,買完菜回家,壓根就忘了這件事,也沒跟兩人的老婆講,於是造成了後續的麻煩。


Q:你們會簽「器官捐贈同意書」嗎?
Yes:亮、宣、映
No:孝、原、聿、風

出乎我意料,我本來以為孩子們會覺得「人死如燈滅」,燈都滅了,身體或器官的去留也就無所謂了。沒想到大多數孩子都不簽。理由如下:

孝:下輩子說不定會因此而少器官。
風:我怕萬一死後成了鬼,少器官會不方便。
映、宣:死都死了,就救救人吧。
亮:我很同情需要的人。

提到死亡,一開始有部分孩子表現不自在的反應,或許顧左右而言他,,或許倉皇地開一些亂七八糟的玩笑。我察覺到他們對死亡這個議題的反應,決定直接質問他們,並且把是否暫時迴避的選擇權留給他們。

我:「你們看起來像是在逃避這個問題,是在害怕嗎?」
有的孩子逞強地說(聲音還有點抖):「我沒…沒有啊。」
有的孩子彆扭地說:「我只是不太習慣。」
我:「如果你們在害怕的話,你們可以選擇暫時不要回答這個問題。但這個問題還是在那裡,而且你越是逃避,它就會越強大,越是讓你不敢直視。我也很怕死喔。」

經過這樣的核對,除了阿亮還是挺不自在的,其它孩子們倒是都自在了起來。


二、捐贈意願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有一天公子糾過馬路的時候被一顆天上掉下來的小隕石砸到頭,昏倒在路上,路人連忙叫救護車來把他送進醫院。好不容易家人趕到了,阿糾迷迷糊糊中突然想起了曾經簽署器官捐贈卡,於是一下子清醒過來,他說:「器官捐贈卡……」一句話沒講完又昏了過去。

管仲聽了,連忙淚流滿面地從阿糾的皮夾裡拿出器官捐贈卡,正打算交給一旁的醫師時,阿糾的老婆阿青把卡片搶了過去,阿青說:「這是什麼?我怎麼不知道?」

管仲跟阿青解釋了事情的始末,阿青說:「不行!我不同意!」
管仲說:「可是,這是阿糾同意的啊!」
阿青:「他怎麼可能同意這種東西?我跟他在一起這麼久了,我最瞭解他,他不可能同意的。」
管仲生怕阿糾想要遺愛人間的意志被不明就裡的阿青阻止,一下子急了起來:「要說誰跟阿糾認識比較久,我才比妳久吧?而且阿糾明明是當著我的面簽名的!」
阿青:「不可能!不會的!我不管!我是他老婆,你是誰?憑什麼決定這件事?」
僅僅是阿糾結拜兄弟的管仲沈默了下來,無論是法律上或一般認知上,結拜兄弟確實不如夫妻關係親密,也比較沒有權利幫阿糾決定這種大事。

管仲只好做出最後的努力,他說:「但是,阿糾當初是自己簽名的啊。他現在都這樣了,還惦記著要起來說一句『器官捐贈卡』,提醒我們他想要器官捐贈……。」
「不,他現在都這樣了,還惦記著要起來說一句『器官捐贈卡』,提醒我們他後悔了,他不想要器官捐贈。」阿青斬釘截鐵地說。

Q:你們認為親屬能否代死者答應器官捐贈?
Yes:無
No:ALL

Q:你們認為親屬能否否決死者曾答應的器官捐贈?
Yes:無
No:ALL

在這裡大家的意見完全一致。對於故事裡阿青的反應,缺乏人生閱歷的孩子們完全不能理解,這在我的預料之內,所以我在後面的故事裡安排阿青表現出她作為一個親屬的「樣子」,希望孩子能多少有些體會。


三、死亡的定義
阿糾昏迷了兩天,狀況時好時壞,其中經歷了幾次急救,過程看起來非常痛苦,阿青在旁邊看著,實在也看不下去了,終於,她在醫師的建議之下,簽了放棄急救同意書,決定停止對阿糾的急救。

這兩天,阿青也想了很多,他想著小時候跟阿糾一起玩竹馬的日子、想著那時齊國兵臨城下,差點就要跟阿糾分開,而成天提心吊膽的日子、想著兩人結婚之後所過的幸福的日子。她其實知道阿糾想要報答魯國人的恩情,她怎麼會不知道呢?阿糾成天都掛在嘴邊。她雖然不知道阿糾曾經簽過器官捐贈書,但她知道,如果有機會,阿糾是肯定會簽的。

她怎麼會不知道呢?她只是捨不得。

妹妹阿白也在旁邊勸她,勸她要尊重阿糾的願望。於是,阿青終於下定決心,她把器官捐贈卡交給醫師,決定要讓阿糾的器官去幫助更多需要的人。

放棄急救之後,阿糾的各種生命指數都快速地下降,終於,醫生對家屬發佈病危通知了。

醫生說:「那我們就開始準備器官移植的開刀程序了。」
阿青心疼地問:「那麼,是什麼情況下開始移植呢?」
醫生說:「等病患死亡之後。」
阿青:「是心臟停了之後嗎?」
醫生說:「不,是腦死之後。」
阿青:「腦死就算死了嗎?可是心臟還在跳啊!阿糾會不會痛?」
阿青擔心,僅僅只是腦死,如果開刀的話,阿糾會痛。阿糾最怕痛了。
醫生說:「不會,腦死的話,就沒有感覺了。」
阿青:「可是……」阿青還想要說,她曾經在報紙上看過,有一個被判定腦死的病患,莫名其妙活過來的新聞。

醫生沒等她說完,因為急著去開一床刀,跟阿青說聲抱歉之後就先離開了,留下仍有疑問的阿青。

在這裡,有些孩子認為醫生是在「逃離現場」,我一方面雖然幫故事裡的醫生講話,說他「真的有刀要開」,一方面也好奇孩子們為何會這樣去「想」一個醫師。

另一個值得提一下的點,是孩子們對「急救」的理解很薄弱,他們開朗地問:「為何要放棄急救呢?說不定下一次就救活了啊。」

以前我是不是也這樣想,已經不復記憶了,但人到中年,急診室和加護病房已經不太陌生,對於「急救」和「臨終」也有了比較複雜的認識。我稍微跟他們說明了一下我的經驗,孩子們的表情一下子沈了下來。

四、改變死亡的定義來得到新鮮的器官
終於,時候到了。阿青實在太傷心了,沒辦法知道相關的事情,於是就拜託阿白跟管仲處理後續器官捐贈的事。

醫生對管仲跟阿白說:「我們已經判斷阿糾腦死了,現在要請檢察官來做二次的檢驗。」
管仲十分疑惑:「什麼?為什麼要請檢察官來?」
醫生說:「因為腦死跟一般法律上的死亡判定不太一樣,所以需要檢察官來做二次的判定,才能證明阿糾已經在法律上死亡了。否則我們醫生在法律上就變成殺人了。」
過了好一陣子,檢察官都還沒來,於是管仲去找醫師:「等了這麼久,檢察官都還沒來,阿糾會不會很痛苦?」
醫生說:「不會的,阿糾已經腦死了,不會有感覺。」
管仲說:「可是,我聽說器官移植要搶時間,阿糾都死了,器官可以等這麼久嗎?」
醫生說:「這個問題在醫學上有辦法解決了。我們已經發明出一種設備,可以讓腦死的人持續維持器官的生命狀態,讓器官不會壞死。」
管仲:「等等,你是說阿糾的器官還沒死?」
醫生說:「是的,不然器官就不能捐贈啦。」
管仲:「你的意思是說,為了捐贈器官,你們用一套設備,讓腦死的阿糾的某部分持續保持活下來?」
醫生說:「你這樣說也沒錯。」
管仲開始有點生氣:「這樣阿糾到底死了沒?怎麼可以讓阿糾在這種要死不死的狀態裡?你給我說清楚。」
醫生說:「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你要想想,這樣子器官才能保持在可移植的狀態啊,可以拯救很多人。而且阿糾他已經腦死了,他不會有感覺的。」

醫生剛說完,檢察官就來了。

終於,阿糾整個器官捐贈的過程都結束了,拯救了很多人。但管仲還是有很多疑問。

腦死的人,真的就沒有感覺了嗎?讓人處於那種要死不死的狀況下,真的是可以的嗎?

「我呢?我要不要讓自己處於那種情況下呢?」管仲時常拿出皮夾裡的器官捐贈卡,猶豫著要不要把它撕掉。

Q:可以為了器官捐贈,而讓人處於這種「延命」的狀態下嗎?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先補充了一個殘酷的事實。因為器官是那麼地難以取得,在某些地方,會發生綁架無辜的人掠奪器官來販賣的事件。如果這種「延命」的方式可以最大限度地保存有用的器官,則必然就會減少無辜人的死亡。同時,也可以救助許多急迫需要被幫助的人。

這個問題要答Yes / No實在是太難了,孩子們擺出一副「你要我表態不如殺了我吧」的樣子,於是我們只好改成比較寬鬆的表態法。如果Yes是「1」,No是「10」,孩子們的立場如下。

4:宣、亮、映
5:聿
6:風
7:孝、原

原、孝:在這種情況下,親屬會很難受。
聿:如果人又活過來怎麼辦?說不定會有例外。
映、宣:這有可能降低犯罪率,不可以那麼自私。

阿映跟阿宣質問阿原、阿孝跟阿聿:「即使會有無辜的人可能會因此而被綁架死亡,你們仍舊不能接受那些不舒服嗎?可以不要那麼自私嗎?」

這固然是一個應該思索的問題,但我仍舊提醒阿原阿孝跟阿聿:「我覺得你們應該要回答這個問題,但我想你們或許不必為那些人負責。你們或許應該考慮那些人的處境,但那些人並不是你們害的。」

這三位孩子思索良久,仍然決定自己無法接受「親人/或自己處於那種『延命』狀態」的不舒服。

這麼複雜的問題,這一路兩小時的思索,必然不會有堅定的答案。但不堅定是好的,不堅定的表態,時常表示裡面還在思索、還能變動、還有理解更多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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