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的小獅子
一個晴朗的下午,我們在公園玩耍。
草地上傳來爭執聲,有個孩子遠遠跑來,一路上看到什麼都不順眼,路邊的花草都遭了殃。
孩子跑過我身邊,氣鼓鼓地,瞄了我一眼。
我從公園的長椅上站起來,慢慢往他走去,他見著我過來,又遠遠地跑開。我往他「逃走」的方向走過去,他又遠遠地跑開。
我站得遠遠地,看著孩子;孩子也站得遠遠地,看我。在這樣的情境裡,我曾經用很多不同的方法去應對過。而決定要怎麼做的依據,是直覺。
有的時候,直覺會要我去邀請其他孩子一起去關心他;有的時候,直覺要我遠遠地看著他。
直覺是什麼呢?
有一部份是天氣;一部份是生氣小孩的表情;一部份是我今天的心情;一部份是其他小孩的態度;一部份是我和小孩之間、共同發生過的種種經歷。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其他的部分。
這些都不是在意識層面上進行的評估。畢竟沒有一張可以勾選項目的表格,來決定我「應當」要怎麼面對這種情況,我也永遠都不會知道,我是不是已經「完整」評估了所有的要素。
教育就是這樣的事情吧。如果是漫畫《神之雫》的作者,大概會用「這也是一種葡萄酒啊!」來表現。
這一次,直覺要我去追他。
我突然間往他跑去,試著追上他。他發現了,也開始「逃」。但我終究抓住了他,將他緊緊抱在懷裡。
他死命掙脫,將一身的氣憤都傳遞到纖細未成熟的手腳上。我清楚意識到,在我懷裡有一只生猛的獅子。又纖細又猛烈。
小獅子低吼著:「不要抓我!放開我!」
我問自己,是什麼讓一個年輕的生命,得要用這樣的方式來表現自己的處境呢?
我決定要緊緊抱住他。
「你很生氣吧?我可以為你做什麼,讓你比較不生氣?」緊緊抱住他,我反覆說著同樣一句話。
年輕的獅子逐漸冷靜下來,纖細的手腳放軟了,我也鬆開我的手。小小的背還在微微發抖,靠在我的胸口。
「他們都那樣!都那樣!」像是瘦弱纖細的貓科動物,那樣的呻吟。你或許也懂得那種挫敗?那種「能做的都做了,卻什麼都沒有改變」的心情。
我陪孩子好好梳理他的心情,然後再談談事理。
「他們都不關心我。」氣憤與傷心都被照顧之後,小獅子小聲地抱怨。
這也許就是原因吧。為什麼不像大多數孩子那樣,一開始就坦率地表現自己的這種心情呢?為什麼要在我們試圖要關心他的時候,轉過身往相反的方向逃得更遠呢?
萬一在最初的傷心或憤怒裡出走,等到稍微平復那麼一點點,而能夠勉強回頭看時,卻發現沒有人追上來,也沒有人在那裡擔憂地注視他的背影。或者即使有人追上來或在原處看著他,卻不是打算要理解他逃走的理由和心情,而是打算追上他或等他回來,要好好數落他的逃走。要是這樣呢?
沒有人在乎我傷心/憤怒的原因。
沒有人在乎我的傷心/憤怒。
沒有人在乎我。
如果是這樣呢?
我想是害怕這樣的事情。
如果在長久的經驗裡,終於認為世界就是這樣面對他的逃跑,也就不得不對逐漸接近的那個人的接近,感到遲疑吧。
「要是真的沒有人在乎呢?」想到要面對這種難堪,那也就只好逃跑了。
下一次,要是你遇到一只逃跑的小獅子,稍微追追他好嗎?
如果他害怕你的接近,你或許可以站得遠遠地,大聲對他說:「我很擔心你,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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