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手與欺手



這禮拜分組的時候,孩子們如我所料地碰撞,產生一些值得注意的事件。

首先是兩位有「難堪過去」的孩子在分組中落單,我先確認他們彼此「仍有好感」,然後邀請他們試著「復合」看看。其中一位說:「我擔心他還是會欺負我。」另一位說:「我願意用百分之七十的努力不去欺負他。」兩人都可以接受這種「口頭契約」,於是就有了後來皆大歡喜的一次合作。

另一個事件就沒有這麼「溫和」。有三位孩子在加入這個班級前就是朋友,於是他們理所當然地想要一組。這也無可厚非,但他們在組織的過程裡,採取了「排他」的態度。有兩位孩子先後說:「我才不要跟某某一組。」另一位孩子則默默地向另外兩位靠攏過去。

被排拒的孩子臉上綻開防衛性的笑容,再多一些傷害,我猜他就可以很流暢地說出「我也不想跟他們一組」,或是「我想要一個人一組」,口氣搞不好會堅定到他自己都快要相信的程度。

我立刻停止所有的課程。其實也只有一個課程啦,但我還是想要用「所有」這個詞,來表達我「停止一切其他教學活動,只專注在這件事上」的決心與信念。

「你們知道,你們正在欺負人嗎?」

拜長時間跟孩子相處所賜,類似的話題,這個班級時常有討論的機會,孩子們已經掌握這種「大人們嚴肅起來了」的氣氛。這一次,我發覺沈默下來的孩子們已經減少了防衛反應,否認與推卸責任的時間變得更短,而能更快地開始反省自己剛才的行為,開始理性的思考活動。

雖然與本文主旨無關,但我還是要強調,我相信這與我們從不處罰或獎勵孩子必然有關。反省事件的對錯與行為的好壞,目的僅僅是為了讓彼此變得更好、更符合自己的期待、更能被自己與他人所愛,這就是我們為自己與他人負起責任的方式。

回到主旨。兩個提出「排他」言論的孩子們開始闡述自己對某孩子的不滿,某孩子也提出,希望對方能給自己改善的機會。我提出建議,由我擔任這件事情的見證和中介,請他們在往後的糾紛裡尋求我的幫助與調解,讓彼此有修復關係的可能。孩子們都同意這個方式。

然而這件事還沒完。我在白板上寫下「兇手」跟「幫手」(在後來的討論裡,我們覺得兇手太沈重,於是改成欺負別人的「欺手」)。

我把孩子們分成三群,第一群,是用語言欺負人的「欺手」;第二群,是和「欺手」站在一起的「幫手」;第三群,則是漠視這一切發生的「沈默者」,或是搞不清楚正在發生什麼事的「無知者」。然後用幾個不同的說法,讓孩子們懂得我的意思。

直到孩子們都懂了,我請孩子們表明他們的立場,他們是否認為,自己剛才作為一個幫手、沈默者或無知者,和「欺手」同樣都是「不太恰當」的。有一半的孩子認為「不恰當」,另一半的孩子認為「沒問題」。

接著,我質問孩子們:「假如,你在大街上被欺負了,所有的人都裝作沒看見,或是都遲鈍得沒發現,這是你想要的世界嗎?」

什麼樣的人會想要這樣的世界呢?


沉默,是一幅掩護罪惡的牆。 Silence is a cover-up of atrocities.(引自國際特赦組織,香港,Facebook)

在這個質問之後,我請孩子們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場,大多數的孩子都認為「不恰當」,有兩位孩子猶豫地表示「沒問題」,有一位孩子則困惑地表示「還要好好再想想」。

我肯定孩子們明確表態的姿態,而因為我沒有把孩子們一言堂化的期待,所以這個討論也就到此為止。我也喜歡孩子們有不同的意見,特別是「還要好好再想想」。這的確是需要好好再想想的問題,誰能保證,自己從來不是、並且未來也不會是沈默群眾中的一人呢。

畢竟這不是穿穿粉紅色的polo衫,唱唱粉紅色的歌,再跳跳粉紅色的舞,就可以有變化的事。

留言

  1. 老實說,我跟羅士哲還真的幹過這回事。就在新竹火車站的廣場前,我們目睹一個人被圍毆,我們很懦弱地沈默不語,並且在事後好一陣子都迴避談論這件事。

    在場一定有一百人以上,各個年紀都有,沒有一個人比我或羅士哲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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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真是細緻的教育!好棒!

    「還再好好想想」,甚至是「沒問題」,會不會可能是在說:「我知道那件事情不對,但我不敢挺身而出。」
    如果他們透過那兩句話,說的是自己的害怕,那麼,這幾個孩子其實比直接說:「我們不應該當個旁觀者!」的孩子,更加深刻體察到自己的內心。而在未來真的需要他們挺身而出的時候,他們可能並不會比那些說不該當旁觀者的孩子們退縮。也許,害怕這個東西,也很適合讓孩子有機會面對。我是說,讓孩子們知道,我們大家面對那種事情,都會怕都會想逃。讓他們知道,他們並不劣等。
    版主回覆:(2012-03-20 00:03:30)
    是的,如妳所說,面對害怕也是十分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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