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紀事] 20090112 ( 承諾與背信 )

約好要給我主題,直到禮拜日都沒有消息,我傳了簡訊也沒有回應,孩子這次徹底放了我鴿子。

其實蠻生氣,我認真地氣憤一下,然後平復心情,開始想要「教訓」這兩個小傢伙。機會來了,正是「教育」的時候。

等孩子都進來,我先不著邊際地跟他們扯個幾句,然後要他們拿出紙筆,在紙中間畫一條線,左邊寫「會放鴿子的對象」,右邊寫「不會放鴿子的對象」,必須是具體的對象,而不是如「老師、家人」等等抽象的名詞。如果沒想過這個問題,可以稍微想想看。孩子寫的答案如下:





我想所有人的答案都會差不多,左邊(會放)的對象不外乎兩種,一種是非常不在乎的,另一種則是非常親密的(後面有星號);右邊的對象(不會放)也有兩種,一種是還不親密但想更親近的,另一種是對方權力位階高於自己,而心生懼怕的(後面有星號)。

以上的結果可以簡化成下面的表格:
 會放鴿子不會放鴿子
在乎對方的觀感已經很親密 (1)想要很親密 (2)
不在乎對方的觀感完全不在乎 (3)懼怕對方的權力 (4)


這樣的結果在我的意料之中,事實上,我相信這樣的分析歸納結果在每個人的情況下都是大同小異的。雖然我認為四種情況的心理作用都是很值得探討的課題,但這次我的目標之一是要搞清楚我被放鴿子的原因,所以討論的重點就放在(1)的情況。

在討論中,孩子有以下的思考:
孩:(1)都是比較熟的人,(在他前面)不用裝樣子的人。
孩:其實不是真的想放鴿子,我也時常有想到要去做,但是就是沒辦法控制。
孩:事情(的輕重)還是有選擇,嚴重的事情就不會放。
孩:覺得這麼熟了,應該不會很生氣。
孩:他們(指(1)的對象)還不是常常放我們鴿子。
孩:有的時候一開始就是被逼著答應的,一開始就不想做或者是覺得做不到啊,可是那時候又不得不答應,這樣子後來當然做不到。
孩:有時候是因為另外一邊有更重要或者是「可怕」的事,這樣就算想不放也沒辦法

我覺得上面這些說法真的很清楚,雖然我在過程中不免有些引導,但我們確實能看見孩子(國一及高一)具備高度自我檢視與反省的能力。

討論到這裡,我覺得分析已經很清楚了,我便問孩子,這次他們放我鴿子是屬於哪一種;這時我心理認定的答案是「被逼著答應的」,我知道我與孩子的關係裡,因為我個人的態度以及刻意的維持,我和孩子之間的權力差距比起一般大人小孩的關係已經小很多了,但我也知道大人和小孩之間的權力差距是來自於各種複雜的心理及社會因素,是不可能完全移除的。

但出乎我意料之外,孩子給出了更「微妙」的答案:「不是耶(不是勉強答應的),我其實有想要做,而且常常有想起來,可是想去做的時候又沒辦法去,可以去的時候(譬如打電動),雖然有想起來,可是又不想去。」真是十分切合人性的答案,從小到大,我自己也有數不清這樣的經驗。

「你們知道被放鴿子的人會難過吧?」我慎重地說明了我對他們放鴿子的不滿,他們表示他們其實可以想像,而且他們真的不想要這種結果。

既然狀況搞清楚了,那就進入解決問題的階段。

我向孩子們解釋「無益不言」這句話。我說:「如果說我今天一進門就開始抱怨開始罵你們,那結果大概會很不好;但是我選擇了另外一種方法,這樣我不但瞭解你們之所以不能實踐承諾的原因,還可以在很好的氣氛下,跟你們一起合作解決我們遇到的困難。」

我問孩子們有沒有做到過「無益不言」,孩子搖頭,又說:「我媽會耶。」他舉了兩個例子,一個是對他們,一個是對幼稚園的孩子,我同意那真的很厲害。

我說,所以我們有兩件事情要練習,一個是被放鴿子的時候,要練習「無益不言」,然後去瞭解別人的狀況;另外一件事是放別人鴿子的時候,要怎麼向對方說明自己的情況,來取得對方的諒解。畢竟我們都不希望親密的關係被這些可以說明的小事破壞掉。

我邀請孩子們一起想方法解決這樣的「誤會」情況,孩子說:「不能用急促的、公式化的方式解決,像是一直道歉或者只是說對不起都沒有用。」這讓我想到在某些情況下,某些教育者解決衝突或糾紛的方式,就是「快速裁定對錯,並喝令『敗訟』的一方向另一方說對不起。」

我說:「很有道理,那該怎麼做?」

孩子想了想,說:「要講到真正的原因。」

孩子另外舉個一個例子:「他有一個任務要完成,他已經有一個自己想出來的方法,媽媽關心他的完成度,他隨口敷衍了媽媽,理由是他認為媽媽會堅持用媽媽的方法,他認為自己的方法沒有錯甚至比較快速,方法並不只有一種。」另一個孩子馬上提出質疑:「可是你怎麼知道你的方法是對的?你要是覺得殺人是對的,難道就不聽媽媽的話、讓你去殺人嗎?」舉例的孩子回答:「我覺得我已經長大了,可以分辨事情的對錯,殺人我知道是不對的,但這件事情我的方法是對的、是比較好的。」

我說:「你們兩個說的都對。堅持自己的意見、不輕易被他人動搖,這件事是重要的,但是我們知道我們的想法不見得永遠是對的,所以聽取別人的建議也是重要的。」我停頓了一下,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與思緒,很慎重地接著說:「我們現在在一個十分重要的位置,在一扇十分了不起的『門』前面,我們要走進去。」

孩子說:「我們要堅持自己的信念(真是好詞),但是也要可以聽別人的意見。」

我:「對,這件事情很重要,但是真正能夠做到的人很少;應該說,不管是誰,都不可能每次都做得到。」

孩子問:「那你呢?」

我:「我大概十幾年前,也跟你們一樣站在這扇門前面,現在已經走了十幾年,也只走了一點點。」

PS:附帶一題,以這個例子來看,我們可以發現孩子越長大,他所懼怕的對象會越少,而他會因恐懼而履行約定的機會也就越少了(右邊對象少的是哥哥,事實上,他已經想不出要因懼怕而踐諾的對象了)。如果孩子不能為「人為什麼要信守承諾」找到一個有重要意義的非功利答案的話,我們可以預見孩子終究要成為一個無信的人,或者至少要是一個「無利不信」的人(因利而為,似乎不包涵在我們普遍意指的「守信用」這個美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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