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南自旅，麻豆故事，節錄 / 改寫自《倒風內海》

※ 本篇文字大致上節錄自王家祥的《倒風內海》，僅有少部分情節為作者改寫。

一、 1607，惡兆—災難自海上來

四百年前，現在的台南本來是一片汪洋。北邊，在有如鯨背的南鯤鯓沙洲之內的內海，是一個冬天會將海水吹進港口內的「倒風內海」，南邊則是被七個有如鯨背的沙丘圍繞起來的內海，叫做「鯨骨之海」。傳說中，老去的鯨魚會游進這塊淺海裡，趴在柔軟的沙土上，靜靜等待死亡。

西拉雅麻豆社的女巫，告訴一個年輕的獵鹿人沙喃，在她的夢裡看見的畫面。

巨樹被砍倒，洪水無法可擋，土石泥沙的洪流摧毀西拉雅人的家園和捕魚場，內海將成平陸。在內海之上，有一座漢人的廟宇將會富麗堂皇地出現。漢人不只是統治者的奴工，他們打算久留。我們終究會失去這片土地，漢人會成為這片土地最後的主人。二、 獵鹿人的榮耀

沙喃是一個十九歲的獵鹿人，跟他十七歲的戰鬥伙伴一起躲在一個挖好的大洞裡，上面蓋著乾草，等著鹿群出現。在他的部落裡，十七歲才算是成年的戰士，他已經有了一些狩獵的經驗，但他的伙伴還只是很不熟練的新手。

年輕的獵鹿人渴望得到鹿皮來證明自己是真正的獵人，動物的毛皮跟羽毛是獵鹿人的榮耀。未婚的獵人，要用獵物來證明自己、將獵物獻給部落裡的女生，才能夠得到她們的愛，跟她們結婚。而一個已婚的獵鹿人，如果不能帶足夠的獵物回家，就是一個沒有榮譽的男人。

他們等了好幾個小時，一雙雄壯的鹿角終於從茂密的樹叢裡探出來，然後是一個大大的鹿頭瞪著大大的眼睛，很謹慎地張望四周，仔細嗅聞著空氣裡是否有危險的陌生氣味。

兩個年輕的獵鹿人躲得很好，這隻雄壯的鹿沒有發現他們，牠開始搖耳搧尾，得到信號的鹿一隻又一隻從樹林裡走出來，走進草原裡。鹿群一圈一圈地往外擴散，弱小的鹿在內圈，雄壯的鹿在外圓，一邊吃草一邊時不時抬頭四下張望。

鹿群漸漸靠近他們躲藏的洞穴，直到鹿群裡面比較瘦弱的那些，已經進入了他們投擲標槍的射程之內時，他們從洞穴裡跳出來，快速地往眼前的鹿丟出手中的標槍，然後又往另外一頭鹿射出一箭，又一箭。

這一次，較年長的獵鹿人沙喃捕到了三隻鹿，較年輕的獵鹿人捕到了一隻鹿。年長的獵鹿人告訴年輕的獵鹿人：「你必須幫你的對手完成最後的安靈，牠輸了，牠的軀體將奉獻你的溫飽、衣食，你不該讓牠在死前那麼痛苦！」

年輕的獵鹿人拔出短刀，刺進他生平第一頭獵捕的鹿的喉嚨裡去，痛苦的鹿很快便斷氣安息了。他試著蹲下去喝下牠噴出的鮮血。鹿的野性與靈力會藉由鮮血的引導進入年輕獵鹿人的體內，使他成為充滿力量的戰士。


三、 1625， 紅毛人與熱蘭遮城

一群紅毛人和黑色奴隸跟著一個赤崁社的西拉雅通事來到麻豆社，麻豆社的獵人正在警戒，發現對方沒有敵意後，就讓他們進入部落裡。

紅毛人的黑色奴隸一一卸下稀奇的貨物，在廣場上展示，有漂亮柔軟的花布、美麗耀眼的玻璃珠、鐵做的魚勾、箭頭、槍頭、斧頭、腰刀和鐵耙，還有大把的煙草。

西拉雅的年輕女孩喜歡花布和玻璃珠，已經結婚的女人則喜歡大大小小的鐵鍋，一次可以煮出很多人的飯。獵人們則想要那些鐵製的武器，西拉雅人不會生產鐵，通常只能把壞掉的武器融化之後，重新打造。

這些美麗或實用的東西，紅毛人說，都可以用鹿皮來換。他們大船的肚子裡有數不盡的貨物，歡迎大家拿鹿皮來交換這些貨物。

西拉雅的翻譯說，紅毛人在大員社旁邊蓋了一座城堡，叫做熱蘭遮城。在南邊一點的赤崁社，則有一個市集，叫做普羅民遮街。麻豆社的獵人可以把他們的獵物帶去那裡，紅毛人永遠歡迎他們來交易。

四、 可以買可以賣的榮耀

紅毛人離開麻豆社以後，那年的秋天，以及往後的每一個秋天，捕鹿的季節，西拉雅的獵鹿人瘋狂地圍捕鹿群，將鹿的皮剝下，一捆一捆地搬到普羅民遮街，跟那裡的紅毛人和漢人商人交易，換回各種方便的、漂亮的、帥氣的物品。

但麻豆社的獵鹿人很謹慎。麻豆社裡有智慧的老獵鹿人告訴年輕的獵鹿人：「有智慧的獵鹿人，會小心身邊強大的鄰居。」

他們知道紅毛人有可以噴出火焰的槍和大砲，身穿弓箭和標槍射不穿的盔甲，他們知道，紅毛人不會是朋友。

獵鹿人沙喃在想，巫師說的「海上來的災難」，難道就是紅毛人嗎？


五、 1635，大難臨頭

隨著紅毛人的勢力越來越大，他們跟西拉雅人的爭執也逐漸增加擴大。西拉雅蕭壠社的海岸邊有一個巨大的海岸樹林，這個樹林是他們祖先靈魂棲息的所在地，他們絕不容許任何人進入或破壞。但紅毛人以及他們雇用的漢人，為了得到木材來擴建他們的城堡和市街，不斷地砍伐蕭壠社祖靈棲息的樹林，蕭壠社的西拉雅人忍無可忍，就一直偷襲這些砍伐樹林的紅毛人和漢人，砍下他們的頭。終於，紅毛人派出軍隊跟蕭壠社發生爭執。

過了沒多久，麻豆社的年輕獵鹿人，把借住在麻豆社的幾十個紅毛人士兵殺了，這讓紅毛人派出大軍攻擊麻豆社。沙喃帶著麻豆社大部分的人逃走了，只有一小部分的獵鹿人不聽沙喃的勸告，拒絕不戰而逃，衝向穿著鋼鐵盔甲、拿著火槍的紅毛人士兵。紅毛人士兵不斷地開槍，子彈射進年輕獵鹿人的身體，他們還沒接近紅毛人，就躺在以往圍捕鹿群的草原上。

逃進山裡的麻豆人派出代表去見紅毛人的大官，把他們從祖先那裡繼承的所有土地，都交給紅毛人，並且發誓要聽從紅毛人的命令，每年要按照人頭繳交鹿皮，才讓紅毛人同意放過他們。

六、 1661，鄭成功登台

終於，西拉雅人都失去了自己的土地，並且成為紅毛人的獵狗。當紅毛人要攻擊不聽話的漢人或西拉雅人時，他們就會命令聽話的西拉雅人集合起來，當他們的獵狗，走在紅毛人的軍隊前面，抵擋敵人的攻擊和偷襲。

譬如說，有一個漢人叫做郭懷一，他率領了五六千個不想被紅毛人欺負的漢人，組成軍隊對抗紅毛人。紅毛人的軍隊人很少，打不過已經瘋狂不怕死的漢人，但紅毛人命令聽話的西拉雅人聚集起來，有兩千多個西拉雅獵人，他們輕易地打敗了讓紅毛人很頭痛的漢人。荷蘭人在本來是赤崁社的土地上，又建立了一座普羅民遮城。

但紅毛人真的是巫師當初說的「從海上來的災難」嗎？沙喃還是不能確定。

有一個漢人海盜軍團，他們的首領叫做鄭成功，打敗了紅毛人，佔領了熱蘭遮城和普羅民遮城，把紅毛人趕出這片土地。他們派出信差，告訴所有的西拉雅部落，要求這些西拉雅人要把鄭成功和他的海盜集團當成他們的主人，不聽話的西拉雅部落，會被整個消滅掉。

這一年，在南鯤鯓的沙洲上有一艘載著神像的王船擱淺了，漢人為這些神像建立了一座王爺廟。



七、 1662~至今，最後的主人

這時已經年老的獵鹿人沙喃，告訴年輕的獵鹿人：「女巫的夢兆要實現了，快逃吧，像鹿群一樣逃吧！」

這一年，鄭成功的軍隊開始屠殺驅趕生活在這裡的漢人跟原住民，好讓他帶來的士兵有土地可以住跟耕種。

蕭壟社外的海岸樹林被漢人通通砍去建造房屋了，急水溪和歐汪溪帶來的沙土逐漸把倒風內海填成平地。1822曾文溪氾濫，帶來的沙土把鯨骨之海也填成了平地。

數百年前西拉雅巫師的預言已經實現了。巨樹傾頹，土石的洪流淹沒西拉雅的家園。而那一座巫師夢中的漢人大廟，就在南鯤鯓的身上，富麗堂皇。

數百年前曾經世居在此的西拉雅人，曾經統治過這裡的紅毛人，從數百年前至今持續擁有統治權的漢人。

誰，才是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