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5.23 週五社會 / 移動的生命02

2013.9 開始運作
成員人數:七人(六位自學生)
年齡:小三至小四


有了上次玩「紅樹林生物網」遊戲的經驗,我們這次要進入正題。

我們上次介紹了「外來種」和「入侵種」,說明了沒有天敵的外來生物將會如何改變原有的生態系統,影響難以計數的「原生」生物。

這一次,我們從這個事件,來討論人類對應此類現象的各種「行動」與「選擇」。

我用口述的方式,盡可能用中性的詞彙,來描述整個事件,然後請孩子們對「將香山的紅樹林『消滅』,來保護『原生』的招潮蟹」這件事,表達自己的立場。
超好:亮、岳、孝、聿、宇
很好:映、宣
普通:無
不好:無
超不好:無

,以上面這些立場是最後的樣子。在表態的過程中,孩子們仍然持續地表達自己的意見和主張,互相影響彼此的立場。

其中一次討論讓我印象很深刻。

亮:我覺得「消滅」這個詞太「強硬」了。
岳、孝:可是「強烈」的詞,大家才會想要參加啊,會覺得比較有興趣。
我:那阿亮妳覺得要改成什麼?
亮:改成「挖掉」。
我:改成挖掉就比較好嗎?那不然改成「溫柔地移到陸地上,讓它舒服地曬太陽」如何?

此時,我心中想起的是「柔性勸離」跟「輕輕拍肩膀」。

孝:結果還是死掉啊!
亮:呃,好啦,我覺得就用「消滅」好了,結果還不是一樣。

但阿聿不接受。

聿:我覺得「消滅」不好,消滅太可怕了,「挖掉」比較「正常」。

只是,在所有人都站在「消滅」那一邊時,阿聿也改變了自己的立場,選擇了「比較吸引人」的「消滅」。

所有人都有清楚的表態之後,我讓孩子們讀這篇新聞,請孩子們將他們覺得這篇文章裡最重要的三句話劃上底線。

後來根據統計的結果如下:

縣府編列預算抓一隻就給二十元:六人
抓一隻換二十塊:四人
因為這一隻可以換二十塊:三人
已經嚴重威脅到本土物種:一人
習性兇猛、領域性強:一人
每公頃就有一萬隻:二人
事實上沙氏變色蜥已經是嚴重入侵台灣的強勢外來種:一人
嘉義地區最近出現很多沙氏變色蜥:兩人

從發給孩子這則新聞,到我們開始統計孩子們劃上底線的句子,這段時間裡,孩子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跟錢有關。他們要不是在算要抓多少隻才可以得到一千塊,就是在討論一隻20塊到底算是多還是少。

當統計的結果出來,我對孩子們說我對這個統計結果的詮釋:「你們還記得,我們曾經討論過『媒體』嗎?我們討論過,新聞可以如何影響我們的想法。你們看,這篇新聞讓大多數的人們僅僅注意到錢,而忽略了『外來種對本土環境的影響』、『外來種也是生命』等等概念。」

接著,我讓孩子們看這兩個影片。
影片
影片

我請孩子們表態,他們是否接受用橡皮筋、BB槍「對付」外來種。

可:孝
不可:岳、映、宣、亮、宇、聿

有些的孩子對阿孝支持可以這樣對待外來種感到生氣,特別是阿亮,她從看完影片,就一直保持著氣憤的狀態。看到阿孝支持可以這樣對待外來種,她甚至氣得用相皮擦丟阿孝。

我問她:妳覺得他很討厭,就用東西丟他,這樣跟那些讓外來種受傷的人有什麼不同?
亮:我沒有要傷害他,如果我要傷害他,我會丟鉛筆,不是橡皮擦。
我:所以妳只是想要讓他知道妳的生氣?
亮:對。
我轉頭對阿孝說:她只是要讓你知道她很生氣。
阿孝笑了笑,沒有回應。

我覺得這樣的互動很有價值。

大家都表態完畢,除了阿孝之外,所有人都不能接受使用BB槍或橡皮筋來對付外來種

阿岳說:不能用會讓牠「受傷」或「痛苦」的方式。
阿聿說:要想其他的方法,不能傷害他們的生命。

我重述了他們的主張,確認我沒有弄錯他們的意思之後,展開下一個階段的質問。

「你們半個小時前,才說要『消滅』紅樹林,現在卻說不能『傷害』蜥蜴?這個不一致是怎麼回事?」

一開始,阿岳想要用「植物不會痛」的角度來回應,但阿宣說:「我覺得應該要把紅樹林跟蜥蜴都用不會傷害到的方式,送到另外一個適合他們生長的地方。」

這個想法很快就獲得除了阿孝之外所有人的認同。

我沒有特地去追究這個想法在執行上的困難與成本,那不是我們在這裡要面對的事。比起現實上的困境,我們還有一個更刁鑽的質疑要面對。

「你們知道台灣本來是在海裡吧?」

我將曾經居住在台灣的各種「人類」寫在白板上。即使我講得很簡略,孩子們還是很喜歡聽關於這個島嶼的歷史。我想這門課要是有任何的功德,希望「讓孩子們愛上這個島嶼」會是其中之一。

1) 舊石器時代晚期(50,000年前─10,000年前)
臺東長濱文化、苗栗網形文化、臺南左鎮人
2) 新石器時代(始於紀元前5,000年)以來的史前文化
大坌坑文化、圓山文化、營埔文化、卑南文化、十三行文化
3) 1624-1628年,顏思齊,笨港
4) 1624-1662年,荷蘭,台南
5) 1626-1642年,西班牙,基隆
6) 1661年,鄭成功
7) 1683-1895年,清國
8) 1895-1945年,日本
9) 1945,國民黨接收台灣
10) 1994,開放外籍配偶定居

把每一個項目都大致解釋過後,我問孩子:「你們來多久了?」

孩子們試著從自己僅知的父母譜系出發,對照白板上的資訊,想找出自己的「血脈」在多久以前遷徙到這個島嶼。

以阿岳來說,他的父系與母系血緣,正好分別對應到俗稱「外省」與「本省」的「位置」,也就是說,他最多能聲稱,自己的「種」是三百多年前來台灣的。

然後,就是這門課最後一個質疑了。

「你們是憑什麼,可以決定蜥蜴、紅樹林或招潮蟹,誰應該搬家,誰又可以留在那裡?憑你們手上有橡皮筋、BB槍或鏟子挖土機嗎?憑你們有力量嗎?還是憑你們比他們早到了三四百年?」

一堂課能夠走到最後一個問題,真的是很開心的一件事。

我看見阿岳的眼神,靜靜地,像是一面亙古無波的湖泊,有什麼沈重的東西緩緩地沈下去。

有人問我,要怎麼評鑑或測量孩子們的學習成就。

這實在很難回答。因為在我被問到這個問題時,我腦海中浮現的,是一座座這樣的湖泊,鍾靈毓秀。


後記:

雖然今天上無關的事情,但下課後,小孩還是找我聊這件事。

小孩:在我們的房間裡有一個國家,我們的國家有魔法。
我:一個國家?
小孩:你要聽嗎?
我:當然要啊。
小孩:如果那個殺人的大哥哥在我們國家,我們要把他關在一個空中的城堡。
我:為什麼?
小孩:在那個空中的城堡,他沒辦法自殺,但他有一天會死掉。
我:為什麼你不覺得應該要殺掉他?
小孩:這樣那個大哥哥的家人可能會難過。
我:但是他殺了人,為什麼你不覺得應該要殺掉他?
小孩:我不想要大哥哥的家人難過,也不想要被害人的家屬難過。
我:可是被害人的家屬就覺得自己很難過,想要殺掉他啊。
小孩:他們不會難過,因為我們可以用魔法讓被殺的人復活。
我:那真是太好了。

那真是太好了。

現實畢竟沒有這麼簡單,人死不能復生。

但我們永遠不要放棄追求魔法,追求一種修復式的正義。

剛看到駱以軍的FB,寫著這樣的句子:

「因為只要有一個男孩
肯對人類貧乏 灰稠 絕望的真實
充滿另一種可能的圖景
仍充滿微弱如燭光的
無論愛 正義 拯救 友情 勇敢
各種情感的好奇與想像力
那麼這個將滅絕的國度
就會續命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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