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的能耐
（小孩小一，合作時間約一年）
出門前，阿鼎就開始進行「心理動員」，想要說服阿辰跟他同組踢球。到了公園，也確實如他所希望的，他們兩人同組了，但其它孩子經過這些日子，也早已不是省油的燈。
阿侖跟阿翰同組，才踢了一球，阿侖就退出遊戲。我不能確定原因，但我猜是因為阿侖多少厭倦了另外三個人愛計較輸贏的氣氛，於是果決地退出了遊戲。
剩下三個人，阿翰也退出了。他去找阿侖玩在工作室找到的紙牌，用自己發明的規則玩。
剩下兩個人。面對阿辰，阿鼎沒有必勝的把握，於是堅持要跟阿辰玩傳球遊戲，阿辰覺得這樣實在太過無聊，踢沒兩球也退出了。
就這樣，風靡一時的足球遊戲徹底瓦解。在快樂的前提之下，競爭與求勝心，終於還是帶來了解散。
阿鼎不知所措地拿著球回到遊樂器材邊，阿晨主動找他一起玩丟球遊戲。阿辰加入後，阿晨本來想跟阿鼎同隊，阿鼎拒絕了，阿晨就到另一邊跟阿辰同隊，阿鼎抗議：「你們兩個人對一個人！」但阿晨跟阿辰不理他，自顧自地玩下去。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單純的傳接球遊戲又開始計分，而且人數多了起來。阿晨跟阿辰一隊，阿翰跟阿禧一隊，但阿鼎在一旁干擾，不讓阿禧跟阿翰好好丟球。
阿翰跟阿禧抗議幾次失敗後，非常快速地下了決定：退出遊戲。
退出遊戲後，一直在旁邊看著、覺得阿鼎「人多欺負人少」的安安主動邀請阿翰、阿禧和阿均一起玩新的遊戲，他們小聲秘密商議著，阿鼎在旁邊聽見他們說「不要讓阿鼎參加」。
這讓阿鼎非常生氣，他衝了過去，打了阿禧和阿翰幾下。
新仇舊恨一起來，阿翰哭了，阿禧非常生氣。我走過去，對阿鼎說：「你下禮拜要停課一次，我不想要跟你一起工作。」阿鼎又氣又後悔，跑得遠遠地。
事後回想，這種冷酷的處理方式真是於事無補，但我也累積了很多不舒服，當下實在沒有足夠的修為能夠溫柔說話。
孩子們主動去安慰阿翰和阿禧，我朝阿鼎走去，站在遠遠的地方，對他說：「你準備好要談的時候，就跟我說。」
過了幾分鐘，阿鼎冷靜下來，我們坐在搖椅上，談論剛才發生的事。被其它人那麼明確地拒絕，他實在太生氣了，氣得沒辦法控制，就動手了。
在他陳述事情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一次上課的時候，我答應過他，要在他正在欺負人的時候，提醒他。剛才他之所以會被其它人排斥，是因為他妨礙遊戲，讓阿翰、阿禧和安安覺得不舒服。我那時沒有提醒他，於是才有後來的事情。
我對他說：「本來我不想跟你一起工作，但我剛才想到，我之前答應過你，要在你欺負人的時候提醒你，但我剛才沒做到，所以我也有責任。這麼一想，我就覺得我下次可以跟你一起工作了。而且，下一次是這學期最後一次上課，如果你不能來，有點太可憐了。」
下課前，我請孩子們聚過來，我把我告訴阿鼎的事情告訴他們。
阿翰說：「嗯，我也覺得最後一次不能來太可憐了，如果最後一次不能來，下一次是九月耶，太久了。」
其它孩子也說：「對啊，最後一次不能來太可憐了。」
阿禧一直沒說話，我問他：「你可以接受嗎？」
阿禧說：「可以，不過阿鼎要答應他不可以再打我們。」
我轉頭問阿鼎：「你可以答應嗎？」
阿鼎點頭。
阿禧想了想，又說：「如果他再打我，我就不來了。」
阿禧的表態，讓我們都很緊張。事態嚴重，本來不怎麼專心的幾個孩子都靠了起來。
有人哀嚎說：「不要啦！這樣我們就不能見面了！」
我問孩子們：「那怎麼辦？」
阿均和安安說：「就請阿鼎忍住不要打人啊！」
我：「可是他有時候忍不住他，他其實也不想打人。」
阿辰拍了拍阿鼎的肩膀，說：「我會幫忙提醒你！」
一直沒什麼說話的阿侖抱了抱阿鼎，說：「你一定要忍住啊！」
阿翰說：「這樣好了，阿鼎忍不住的時候，我就擋在他們中間，讓阿鼎打我，這樣就沒打到阿禧。」
阿晨說：「我也可以擋在他們中間。」
阿禧說出那句話後，我本來擔心討論會演變成對阿鼎很不友善的局面，一邊聽孩子們說話，一邊在想該怎麼調整一下方向。沒想到孩子們的溫柔與包容遠遠超出我的預料。
我忍不住問他們：「你們的意思是說，你們不希望阿禧離開，但是你們也不希望阿鼎離開，是嗎？」
孩子們理所當然地說：「對啊！」
No one left behind.
從公園走回工作室的路上，在十字路口等著過馬路。我看見阿侖抱住阿禧，對他小小聲地說：「你不要退出，我就請你吃冰！」
一步步走著，阿鼎走在我旁邊。我問他：「你知道大家很喜歡你嗎？」
他搖搖頭。
我說：「像你這樣欺負人，大家又都不想要你離開，如果不是因為大家喜歡你，如果不是因為你有很多好的事情讓我們喜歡，又怎麼會這樣呢？」
他點點頭。
人本來就是複雜的，十惡不赦的人，或者純善純良的人，都只是一種理型，一種純粹想像出來的投射對象。
我們都有一些討人喜歡的地方，也有一些讓人不舒服的地方。差別在於阿鼎比較不擅於掩藏那些讓人不舒服的特質，也在於阿鼎讓人不舒服的部分，恰恰好是人們比較不能忍受的那些，僅此而已。
在這樣的過程中，孩子們會有一個經驗，一個關於「人總是有好也有壞」的經驗，他們會知道一個善待人的文化，可以怎麼去包容「不小心」或「不得已」的人，也體察到自己身體裡有多麼溫柔的能耐。
比這樣的我要有更多的，溫柔的能耐。
出門前，阿鼎就開始進行「心理動員」，想要說服阿辰跟他同組踢球。到了公園，也確實如他所希望的，他們兩人同組了，但其它孩子經過這些日子，也早已不是省油的燈。
阿侖跟阿翰同組，才踢了一球，阿侖就退出遊戲。我不能確定原因，但我猜是因為阿侖多少厭倦了另外三個人愛計較輸贏的氣氛，於是果決地退出了遊戲。
剩下三個人，阿翰也退出了。他去找阿侖玩在工作室找到的紙牌，用自己發明的規則玩。
剩下兩個人。面對阿辰，阿鼎沒有必勝的把握，於是堅持要跟阿辰玩傳球遊戲，阿辰覺得這樣實在太過無聊，踢沒兩球也退出了。
就這樣，風靡一時的足球遊戲徹底瓦解。在快樂的前提之下，競爭與求勝心，終於還是帶來了解散。
阿鼎不知所措地拿著球回到遊樂器材邊，阿晨主動找他一起玩丟球遊戲。阿辰加入後，阿晨本來想跟阿鼎同隊，阿鼎拒絕了，阿晨就到另一邊跟阿辰同隊，阿鼎抗議：「你們兩個人對一個人！」但阿晨跟阿辰不理他，自顧自地玩下去。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單純的傳接球遊戲又開始計分，而且人數多了起來。阿晨跟阿辰一隊，阿翰跟阿禧一隊，但阿鼎在一旁干擾，不讓阿禧跟阿翰好好丟球。
阿翰跟阿禧抗議幾次失敗後，非常快速地下了決定：退出遊戲。
退出遊戲後，一直在旁邊看著、覺得阿鼎「人多欺負人少」的安安主動邀請阿翰、阿禧和阿均一起玩新的遊戲，他們小聲秘密商議著，阿鼎在旁邊聽見他們說「不要讓阿鼎參加」。
這讓阿鼎非常生氣，他衝了過去，打了阿禧和阿翰幾下。
新仇舊恨一起來，阿翰哭了，阿禧非常生氣。我走過去，對阿鼎說：「你下禮拜要停課一次，我不想要跟你一起工作。」阿鼎又氣又後悔，跑得遠遠地。
事後回想，這種冷酷的處理方式真是於事無補，但我也累積了很多不舒服，當下實在沒有足夠的修為能夠溫柔說話。
孩子們主動去安慰阿翰和阿禧，我朝阿鼎走去，站在遠遠的地方，對他說：「你準備好要談的時候，就跟我說。」
過了幾分鐘，阿鼎冷靜下來，我們坐在搖椅上，談論剛才發生的事。被其它人那麼明確地拒絕，他實在太生氣了，氣得沒辦法控制，就動手了。
在他陳述事情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一次上課的時候，我答應過他，要在他正在欺負人的時候，提醒他。剛才他之所以會被其它人排斥，是因為他妨礙遊戲，讓阿翰、阿禧和安安覺得不舒服。我那時沒有提醒他，於是才有後來的事情。
我對他說：「本來我不想跟你一起工作，但我剛才想到，我之前答應過你，要在你欺負人的時候提醒你，但我剛才沒做到，所以我也有責任。這麼一想，我就覺得我下次可以跟你一起工作了。而且，下一次是這學期最後一次上課，如果你不能來，有點太可憐了。」
下課前，我請孩子們聚過來，我把我告訴阿鼎的事情告訴他們。
阿翰說：「嗯，我也覺得最後一次不能來太可憐了，如果最後一次不能來，下一次是九月耶，太久了。」
其它孩子也說：「對啊，最後一次不能來太可憐了。」
阿禧一直沒說話，我問他：「你可以接受嗎？」
阿禧說：「可以，不過阿鼎要答應他不可以再打我們。」
我轉頭問阿鼎：「你可以答應嗎？」
阿鼎點頭。
阿禧想了想，又說：「如果他再打我，我就不來了。」
阿禧的表態，讓我們都很緊張。事態嚴重，本來不怎麼專心的幾個孩子都靠了起來。
有人哀嚎說：「不要啦！這樣我們就不能見面了！」
我問孩子們：「那怎麼辦？」
阿均和安安說：「就請阿鼎忍住不要打人啊！」
我：「可是他有時候忍不住他，他其實也不想打人。」
阿辰拍了拍阿鼎的肩膀，說：「我會幫忙提醒你！」
一直沒什麼說話的阿侖抱了抱阿鼎，說：「你一定要忍住啊！」
阿翰說：「這樣好了，阿鼎忍不住的時候，我就擋在他們中間，讓阿鼎打我，這樣就沒打到阿禧。」
阿晨說：「我也可以擋在他們中間。」
阿禧說出那句話後，我本來擔心討論會演變成對阿鼎很不友善的局面，一邊聽孩子們說話，一邊在想該怎麼調整一下方向。沒想到孩子們的溫柔與包容遠遠超出我的預料。
我忍不住問他們：「你們的意思是說，你們不希望阿禧離開，但是你們也不希望阿鼎離開，是嗎？」
孩子們理所當然地說：「對啊！」
No one left behind.
從公園走回工作室的路上，在十字路口等著過馬路。我看見阿侖抱住阿禧，對他小小聲地說：「你不要退出，我就請你吃冰！」
一步步走著，阿鼎走在我旁邊。我問他：「你知道大家很喜歡你嗎？」
他搖搖頭。
我說：「像你這樣欺負人，大家又都不想要你離開，如果不是因為大家喜歡你，如果不是因為你有很多好的事情讓我們喜歡，又怎麼會這樣呢？」
他點點頭。
人本來就是複雜的，十惡不赦的人，或者純善純良的人，都只是一種理型，一種純粹想像出來的投射對象。
我們都有一些討人喜歡的地方，也有一些讓人不舒服的地方。差別在於阿鼎比較不擅於掩藏那些讓人不舒服的特質，也在於阿鼎讓人不舒服的部分，恰恰好是人們比較不能忍受的那些，僅此而已。
在這樣的過程中，孩子們會有一個經驗，一個關於「人總是有好也有壞」的經驗，他們會知道一個善待人的文化，可以怎麼去包容「不小心」或「不得已」的人，也體察到自己身體裡有多麼溫柔的能耐。
比這樣的我要有更多的，溫柔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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