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8.9~8.11 紀錄，自由市場遊戲

第一階段  篳路藍縷

在一個被海洋覆蓋的星球上，有一個小島，島上的人自稱呆丸，把這個島稱為呆丸島。

在最早最早的時候，呆丸人總共有十五位，天神要求他們依照自身的興趣選擇一個職業，也許是漁夫，或米農，或菜農，在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天神再也不發一語。

這是這個遊戲最開始的設定，參與的成員為了要活下來，得要交換工作所得，來得到生存所需的肉、青菜和米。有一組本來就認識的大孩子腦筋動得很快，他們立刻就發現幾個人合作，統一規劃之後，就可以最大限度地保障每個成員所需要的資源。很快地，他們就開始建造他們的第一間房子。

有了他們的示範，其他孩子們也開始尋求合作，整個島嶼的呆丸人分成三個聯盟，我們姑且稱他們森林聯盟、海洋聯盟跟山丘聯盟吧。

森林聯盟最早開始合作，並且採取非常集體化的制度，集中資源蓋出一間大房子。雖然在規則上只有私人或家族的房子，但這間大房子在實質上確實是森林聯盟成員「公有的」。除此之外，森林聯盟的其中一個成員幸運發現了金礦，每回合都可以挖出金幣，但這筆穩定的財富也沒有經過討論就直接就被視為公共的財產。有別於森林聯盟，海洋聯盟跟山丘聯盟的成員就沒辦法全然無私地將資源集中起來使用，他們比較願意每一個人都有一間小房子，而不願意有一間「感覺上是屬於他人」的大房子。

在有足夠的居住空間之後，設定為無性生殖的呆丸人開始生小孩，形成一個個家族，而小孩投入工作之後，家族的資源開始增加，直到每個家族的產量都能夠自給自足之後，海洋聯盟跟山丘聯盟的合作關係就自然而然地解散了。

然而森林聯盟的目標並不是放在個人或家族的獨立上，他們（或者只是聯盟中比較有主導地位的人）繼續把所有資源集中起來，發展各種生產技術提高產量，得到更多資源上的優勢，然後再發展更進步的技術，取得進一步的優勢。

前進，再前進。這是這個島嶼在第一階段的主要軸線，由「中央集權」、「財產共有」、「壟斷金礦」的森林聯盟主導。

第二階段  分工、創新與娛樂

到了這個時候，島上出現了許多創新的職業與技術，像是醃菜醃魚的醃製師、專門蓋房子的木工、製作鐵器的鐵匠等等。森林聯盟因為成員眾多加上資源多而集中，每一個職業都自己養了至少一個人，在聯盟內就可以滿足所有成員的需求，不需跟其他家族合作，也因此保持了絕對的優勢。

森林聯盟的快速發展與壯大讓部分家族感到壓力，其中有些開始試圖追趕；他們模仿森林聯盟的發展方式，想要在家族內養各種職業的匠師，但在人少資源不足的家族裡，因為沒有足夠多的資源去支持，這樣的模式反而成為家族發展的負擔。

另外一群人則走上完全不同的路，他們沒有落入跟森林聯盟的競爭之中，而是在滿足家族基本生存所需的前提下，開始去做一些沒人做過的「奇怪的事」，比方說「馴牛」。既然有牛，我就建議他們秘密發展牛耕技術，成功之後開始向各個家族銷售這個技術，大賺了一筆。有了這個前例，其他家族也開始關注各種能夠解決問題或需求的新技術，像是「淨水設備」、「魚塭」、「溫室」等等。這些「創新實業家」先是把產品高價賣給森林聯盟，把森林聯盟囤積的金幣「挖」了出來，然後進一步彼此交易，自此「市場」展現了蓬勃生機，各種創新的技術與商品不斷出現在市場上，人們不愁吃不愁穿，衛生條件也提高了，人們更加不容易生病。

呆丸社會到了這個階段，不只是職業分工越來越細，以「創新」來滿足人們的需求，取代了單純的「累積財富」，成為新的主流價值。

在酒足飯飽之後，人們卻開始失去遊戲的樂趣、懷疑遊戲的意義。

有成員開始覺得無趣，特別是森林聯盟的成員，他們開始懷疑這個遊戲「到底要幹嘛？」即使實業家們漸露頭角，但在既有的規則之中，以集中管理的模式積累大量財富的他們，仍然毫無疑問能夠持續保持優勢，在這個遊戲之中還有什麼可以追求的呢？「人生吃飽穿暖之後，而且是比別人更加不愁吃穿之後，究竟還有什麼可以追求的？」這或許很接近人存在於世間的「無意義感」。森林聯盟的成員本來在遊戲中的「意義感」來自於「前進」，於是當「前進」的方向不能被辨識出來時，意義感就消失了。

有些成員不在「前進」上取得「意義感」，他們在「遊戲中的遊戲」中取得。第二天開始，我們有了「賽牛」。馴牛師跟一個大人合作，募資舉辦了「呆丸杯賽牛錦標賽」；她先是把畫在紙上的各種牛賣出去，然後舉辦了一場賽牛，冠軍可以得到少少的獎金以及獨一而二的獎盃。

「為什麼要『買』跟『養』一隻畫在紙上的牛呢？到底有什麼意義？」有的孩子這麼問。

像是這樣的問題，在現實世界裡也可以拿去問為八十隻寵物老鷹買機票的沙特王子。

在自由市場裡，行動、商品、技術或服務的價值，不是由政府來統一制訂，而是由市場中的每個人來共同決定。既然有人願意在女僕咖啡店裡花幾百塊喝一杯美式，也有人願意花幾千塊買偶像用過的手帕，那有人願意在遊戲中花錢買一隻畫在紙上的牛，其實也不是特別奇怪的事。

在奧地利經濟學派的觀點裡，財富並不是大量的「金幣」或「紙幣」，而是需求能被滿足的可能性。越是富有的社會，越是能夠滿足社會中每個人那些微妙稀有、令他人費解的奇妙需求。

現在的呆丸島，已經「富有」得足以辦幾場讓許多人覺得莫名其妙的「賽牛錦標賽」了。

第三階段  殖民者、建國、社會福利與財政赤字

如果小島依照既有規則發展下去，最先面臨的問題應該是人口過剩導致的資源枯竭。這個問題跟自由市場比較沒有直接關係，所以在這個版本的遊戲裡沒有反映出來，之後也許會考慮在新版本裡加入。

在現在這個版本的遊戲裡，呆丸島將要面對的挑戰，是殖民者的威脅。

在第二階段時，已經有從島外的金毛人乘著大鐵船來到島上，帶著金幣來跟島民進行交易。有一些大家族的的年輕人上了這些金毛人的鐵船，去他們的國家遊玩。現在，這些年輕人回來了，他們帶著一個消息。綠毛人駕著鐵船帶著大砲來了！綠毛人打算要征服這個島！

綠毛人是一個叫做「Don’t indo」的國家支持武裝資本集團，率領這個集團的「總督」，竟然是一個呆丸人。這個「總督」由一個大人扮演，他大方地公布他的總戰力，並且宣布他將要對全島進行殖民統治，只要放棄抵抗交出武裝，從此聽命於「Don’t indo」公司，成為綠毛國的殖民地，那就可以避免戰爭了。

看著總督給出的龐大戰力，森林聯盟身為島上最大的武裝集團，在經過一番盤算之後，跟總督展開秘密會談。根據我從總督那裡聽到的說法，森林聯盟的計畫是跟殖民者合作，聯手征服其他家族，而殖民政府承諾要讓森林聯盟作為綠毛國在殖民地上的管理者。有個孩子立刻打開書包拿出一本台灣史相關的書，她說：「我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當森林聯盟跟總督去另外一間房間密談時，本來還想仰賴森林聯盟統合全島勢力的家族就分裂起來，有些主張各家族應該排除森林家族聯合起來，有家族則絕望地主張投降。

眼看著局勢即將走向「島內戰爭」時，我跟其他大人立刻展開一連串的討論。如果森林聯盟跟其他家族開戰的話，無論誰勝誰負，殖民者必然可以輕鬆接收整個島嶼，而殖民者必然不會履行讓森林聯盟做為島嶼代理人的承諾。至此，所有的成員都失去了自主性，成為殖民者的棋子，遊戲也結束了，我們可以想像大多數的成員將不會想要再繼續遊戲。然而若是介入干預成員之間的互動，則違反了遊戲一開始時「主持人絕不會介入成員決定」的大原則，其他成員是還好，但森林聯盟的成員必然會大大感到不滿，說不定也會失去繼續遊戲的動機。除此之外，由主持人來干預成員的決定，違反遊戲的根本設定，破壞了這個遊戲的基本精神。

在這個兩難之中，我最後決定要強迫成員們共同建立一個國家，打一場全島保衛戰。說起來沒有什麼正當的理由，就只是臨場的判斷而已，要是從來一次，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做同樣的選擇。

我強烈建議成員們接受我的建議（對成員們來說，應該就是要求），以共同建立國家為前提，選出一個執政者，由他來組織政府，組織軍隊，並且決定全島的公共事務。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發行紙幣」。紙幣與金幣最大的不同，在於金幣需要透過挖礦與國際貿易（從金毛人那裡）取得，每回合都有上限；而紙幣則沒有上限，執政者可以依照自己的意願無限制地發行。

這個強迫轉向的介入，看起來真的降低了森林聯盟部分成員的參與意願，我難遲其咎，這讓我覺得十分挫敗，只能盡力做各種努力，挽救大多數成員的動機。我們在午餐前選出「總統」，在午餐跟午休時間裡，「軍隊指揮官」、「財政部長」和「地政部長」都上任了，他們都是自願者，並且分屬不同的家族，其中也有原來森林聯盟的主要領導人之一。

也許真的是「對的人坐到對的位置」，新政府的各種措施快速上路，財政部進行金幣兌換紙幣的工作；軍隊從滿滿的國家金庫中拿取金幣，跟金毛人購買火砲跟火槍，同時宣布政府補助各種軍需產品的開發，像是後來出現的迷彩制服；而地政部長統計地政資料，與各家族規劃協調軍營的數量與位置，讓軍隊人員都有駐紮的地方。

在國家機器快速運作的過程中，國家金庫正一點一點空虛起來，整個島嶼從「太初」累積至今的數百枚金幣正快速地流向國外，向外國人購買武器。為了讓整件事情更有趣，我慫恿一個成員自願擔任社會福利部長，向總統進言，推動各種社會福利計畫，包括補助購置生產設備、補助購置公共衛生設備，以及為了充實軍隊人員而採行的生育補助。為了提升國民的滿意度，總統不顧財政部長的擔憂，下令進行這些社會福利計畫，向許多家族購買魚塭、溫室和淨水設備，贈送給沒有這設備的族。為了應付社會福利計畫的開銷，財政部長只能不斷地發行鈔票，後來甚至到了得要直接提升紙幣面額的程度。

就在社會福利部長花錢如流水的時光裡，軍隊指揮官率領全島集結的大軍，戰術性地讓殖民者的軍隊登陸，誘使敵軍分兵之後，再採取優勢兵力各個擊破，漂亮地以極低的戰損擊敗了殖民者。這一場勝利讓全島感到信心大增，甚至開始研究造船技術，規劃起離島遠征的軍事行動。

至此遊戲到了尾聲，我請成員們清算自己手上的紙幣，總金額是一萬六七千左右，若以當初一個金幣換100紙幣的兌換率，國庫裡應該要有160枚以上的金幣才對。然而，國庫只剩下不到五十枚金幣。

「國家欠錢了。」到了這個時候，成員們才發現這件事。錢花到哪裡去了呢？成員們想起那些彷彿不用錢的社會福利措施，以及那些跟金毛人買的大砲與火槍。財政部不斷長長吁短嘆：「我早就警告總統，不可以一直印鈔票了。」

可是，國家變窮了，卻不見得所有人都變窮了；我請孩子們公開清算自己家族的財產，我們發現有些家族竟然變得比戰爭前更富有了。第一個家族是馴獸師家族，他們透過與金毛人交易島上特產的土牛而獲得金幣，卻沒有依照政府的命令，將金幣兌換成紙幣，而是將金幣存在自己的金庫之中。至於第二個家族，是總統家族，這讓國民非常憤怒。島民們仔細追究，才發現在全島保衛戰的期間，總統家族持續跟金毛人進行手工藝產品的交易，並且也沒有將金幣跟國庫兌換成紙幣，而是直接將金幣儲存在家族的金庫之中。而第三、第四個家族，是政府推動社會福利措施的配合廠商，他們透過與政府交易得到大量的紙幣，及使這些紙幣現在看來卻不怎麼可靠，還是比那些沒有搭上社會福利政策便車的家族要來得「富有」了。

除了「紙鈔過多」、「總統家族竟然偷偷存金幣變有錢」令人在意之外，社會福利措施竟然讓某些特定家族變得更加富有，也是值得注意的問題。

結語

在三個階段之中，我覺得最後一個階段處理得不好；除了那次強迫轉向破壞了遊戲的根本精神之外，在結尾的時候也沒有好好呈現國家主導的經濟活動，可能如何淘空國庫、擴大財富不均的情況。

總而言之，即使差強人意，但國家的介入可能會發生什麼問題，我們仍是淺淺地觸摸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