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8.4 紀錄_走讀芝山岩

一日的走讀很久沒有遠征了，這次我們去台北芝山岩。一行人之中，最小的孩子還在背巾裡，大的孩子則有小六了，另外還有爸媽們，以及來現場觀察的、在台北深耕的教育工作室，真的是非常混齡的團體。

我們從北新竹上火車，在台北車站轉捷運到芝山，和台北的成員會合之後，在百二崁對面的公園講第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是整天活動的引子，聖王公（開彰聖王）的坐騎「石馬」向我們訴說牠的煩惱，請我們協助解決牠的困難。

ㄟ，孩子們，幫個忙好嗎？

最近晚上的時候，山上都會傳來扣扣碰碰乓乓的聲音，吵得我都沒辦法好好休息，雖然我是

石頭，可是好歹是一匹馬啊，也是會想要像一般的馬那樣好好睡一下啊，而且一百多年前泉州人趁我去吃草的時候偷襲我，在我身上捅了好幾個洞，現在都還沒好勒，這洞還越來越大，下雨還會積水，超冷的。

因為聖王公教我一定要守在這裡，以免泉州人跑來偷襲，所以我不能離開，你們幫我去山上看一下，看是哪一個沒公德心的傢伙半夜吵吵鬧鬧的，叫他安靜一點啦。

山上有點大，來來我給你們一張地圖，這地圖做得不錯，有嫌疑的人都有放上去。

你們看看誰比較有嫌疑？是那隻大象嗎？還是那個砲台？我想應該不是砲台，因為我以前有聽過大砲的聲音，非常大聲，我睡覺聽到的聲音沒這麼大。

我是覺得很有可能是太陽石那邊那個女的，她很早就住在這了。聽土地公說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用頭撞太陽石，太陽石就是被她撞到裂成兩半的。我覺得可能就是她啦，妳們幫我叫她安靜一點，不要這麼吵啦，鄰居就算是石頭也受不了啦。

石馬叫我們去山上找「太陽石那邊那個女的」，我發地圖給孩子們，看不懂地圖的試著翻轉地圖看懂，不認得字的問著旁人認字。搞清楚太陽石在哪之後，孩子們呼嘯一聲，就出發了。

「『百二崁』就是一百二十階嗎？」一個大點年紀的孩子問。

我說：「上次我數過，好像不只一百二十。」

小孩們一個個喊著「那我數數看！」啪啦啪啦一口氣全跑上去，留下我們一行年老體衰的大人們，走個十五階喘個幾口氣。

「來看個砲台？」好不容易爬上去，我向孩子們指著地圖提議。大孩子們轉了轉地圖搞清楚方位，就往砲台跑去，小孩子跟在後面，歡天喜地的。砲台沒有砲了，但山勢不改，仍舊可以俯瞰下方的八芝林（士林）。

「以前漳州人跟泉州人打仗的時候，就是在這裡用大砲防守的吧。」我趁機至入性行銷。孩子們追問：「那有沒有城堡？」我答：「沒有城堡，可是有城牆跟城門喔！等等我們會走到。」

找到太陽石後，阿虎扮演的「凱達格蘭姐姐」出場。姐姐否認是她製造的聲響，而且對石馬不懂得「敬老尊賢」感到不滿，於是對著我們數落了白馬一段，還說了一段牠的糗事。

什麼？那匹看門馬說我吵到牠睡覺？哼！石頭一顆學人家睡什麼覺！ㄟ，小孩，他怎麼說的

？是不是說了我壞話？你們快跟我說他說了什麼。

竟然說我壞話，什麼鄰居，我可是住在這裡一千多年了誒，他才搬來兩百多年，有什麼資格

抱怨的？好哇臭馬，竟然敢說我壞話，那我也跟你們說那隻笨馬的故事。他本來是他主人開

漳聖王騎著去打仗的馬，漳州人跟那匹笨馬都叫開漳聖王「聖王公」。那時候這裡的漳州人

跟泉州人打仗，漳州人快打輸的時候，開漳聖王就會騎那匹馬去幫忙漳州人打仗，漳州人有

神明幫忙，泉州人當然打不贏。

後來泉州人發現那匹貪吃的馬半夜會偷跑出去吃草，就派石匠躲在他去吃草的地方，趁他不

注意的時候跳到他身上，在他身上鑿了好幾個洞，從此他就身受重傷啦，開漳聖王就沒辦法

騎著他去幫忙漳州人了，他們的敵人泉州人就一直打勝仗。因為他不能讓開漳聖王騎著出去

打仗了，開漳聖王就叫他去東邊山腳當看門馬啦。

算了不說那隻臭馬了，我跟你們說，姊姊我才不會心情不好就用頭去撞石頭呢，不過我還真

的有用頭去撞過石頭，只是就只有那麼一次而已。有些人的人生啊，一不小心就會發生會讓

人想要用頭去撞石頭的事情呢。要是你們真的遇到那種時候，可以來這裡找我聊聊天，看姊

姊有沒有辦法幫幫妳吧。姊姊那個時候啊，就是沒有人能夠幫我，連我媽媽都不幫我。唉。

啊，說到山上半夜有人很吵，姊姊我也很困擾，昨天半夜才把我吵醒呢，不能好好睡覺對姊

姊來說可不是好事。吵鬧聲是從山上公寓那個方向傳來的，那間泉州人跟漳州人住的公寓從

以前就一直吵吵鬧鬧的，那間公寓叫什麼來的？呃，對了，叫同歸所，對，同歸所，你們去

叫他們給姊姊我安靜一點，不然姊姊可是要生氣了。

你們就去同歸所前面，用漳州人拜拜的方式對著同歸所說：「漳州人，我有事情要請問你們

。」這樣他們應該就會出來了。

啊，對了，你們可能要有禮貌一點，不管是漳州人還是泉州人，都很在意他們說的禮貌，我

也不是很懂禮貌是什麼，我們凱達格蘭人沒有那種東西。

好啦，你們還有什麼問題嗎？沒有的話姊姊我要去睡覺囉，昨晚都沒睡好，好想睡啊。

姐姐指引我們去找一間名叫「同歸所」的公寓，地圖上有，孩子們也不囉唆隨即出發。路途上有一些建築讓小孩懷疑是不是同歸所，其中比較可疑的是原址為芝山岩神社的「雨農閱覽室」。這棟建築以國民黨特務頭子戴笠的字為名，我本來非常想藉由這個地景來告訴孩子些黨國的歷史，但實在沒辦法放進這次的故事裡，就只好作罷。

在同歸所前，我邀請孩子們向我學凱達格蘭姐姐所說的「漳州人的禮貌」。面對這塊土地上的先來者，我們雙手合十，先是道出自己的來歷與姓名，才向他們說出我們的疑問和請求。

ㄟ，小毛頭，你們找我們幹嘛？什麼？山腰的姊姊說我們很吵嗎？

拍謝啦，我們也不是故意的，泉州人就很瞎啊，來打我們就算了，竟然還跟我們住同一間公

寓，那當然會被我們打一頓然後丟出去啊。

啊你們沒看到，超好笑的，一百多年前，我們每天晚上都把泉州人的骨頭丟出去外面，天亮

的時候啊，那個廟公看到，嚇了好大一跳，以為是狗啊貓啊小偷啊什麼的跑進來把骨頭弄出

去的，就把泉州人的骨頭又放進來，當然那天晚上泉州人又被我們揍一頓丟出去，早上廟公

又嚇一跳，啊哈哈哈哈哈，那表情真是超級好笑的。就這次兩次三次，廟公也覺得奇怪了，

就跑去問聖王公，聖王公才跟乩童說是我們把泉州人丟出去的，廟公就把那些泉州人的骨頭

拿去別的地方。啊哈哈哈哈哈，廟公表情真的超好笑的。

不過，一百多年前的事情，山腰那邊的姊姊怎麼現在才在抱怨啊？啊，是昨天晚上還在吵嗎

？那就不是我們啦，我們昨天晚上都在公寓裡面啊，我們公寓隔音很好，只要門關好，不但

不會吵到外面，外面發生什麼聲音我們也不知道。

那不然，你們去問隔壁那六個日本人好了，那些日本人的房子很通風啊，你知道為什麼很通

風嗎？因為根本就沒屋頂沒牆壁啊，啊哈哈哈哈哈。日本人的房子真的跟我們差很多，真搞不

懂日本人為什麼那樣蓋房子，像我們這樣蓋一個有屋頂很漂亮的房子不是很好嗎？不過如果

昨天附近有什麼聲音，他們一定知道啦，畢竟他們的房子隔音很差啊，你知道為什麼隔音很

差嗎？因為沒屋頂也沒牆壁嘛，啊哈哈哈哈哈。

其中一個日本人叫做「sekiguchi」，你們就到隔壁那六個日本人的房子那邊，小聲說「日本

人出來唷」，他們應該就會出來了吧。他們人都很客氣很有禮貌，之前剛搬來的時候，還有

特地帶禮物來，說是日本人搬新家都會像這樣帶禮物送給鄰居，這一點倒是很不錯。

啊對了，你們等一下叫他們的時候不要叫太大聲喔，你知道為什麼不要叫太大聲嗎？因為路

過的人會以為你們是阿呆啊，啊哈哈哈哈哈。

好啦，你們還有什麼問題嗎？沒有的話我要進去囉。

即使死後同住在「公寓」裡，漳州人跟泉州人的矛盾仍舊沒有消解，最後以泉州人搬出公寓結尾。漳州先人建議我們去找他們的鄰居，那是六個日本人。

「日本人？」有的孩子覺得有點疑惑，但我們先去再說。日本人的「房子」就在一旁，真的完全沒有牆壁也沒有屋頂，就是一根柱子。

「真的很不一樣耶。」有孩子這麼評價漳州人跟日本人的死後住所。

我們在日本人的「家」前面誠心請教，希望日本人可以告訴我們一些線索。

こんにちは（你好），我是關口長太郎（Sekiguchi Shoutarou）。

小孩，你們應該聽不懂日語喔？沒關係，我們會說漢語，因為我們六個人是從日本來台灣教日語的老師，所以我們還特地學了漢語唷。這幾十年來幾乎沒有台灣人來跟我們說話呢，我們還以為台灣人已經不記得我們了，你們聽說過我們的故事嗎？是特地來祭拜我們的嗎？

不是嗎？那你們找我們做什麼？

你說半夜吵鬧的聲音嗎？有喔，不過不是我們啦，我們日本人很注重禮節，不會做出在半夜

吵人的事情的。

昨天我也有聽到那個聲音，是從隔壁那座大廟的方向傳來的，還真的挺吵的唷，咚咚咚的。唉

，以前我們大日本帝國統治台灣的時候，台灣人才不會像這樣在半夜發出讓人睡不著覺的噪

音呢。不信你去問問曾經當過日本人的台灣人，他們一定跟我們一樣懷念那時候的台灣吧。

好啦，你們還有問題嗎？

啊，平井（Hirai）桑，何て言いましたか？（你說什麼？）

啊，Hirai桑說，昨天他出去散步的時候，有走到大廟那邊，聽到漢人的鳥居那邊有碰碰的聲

音，他走過去看的時候，發現有個小小的影子從柱子上面爬下來跑走了。Hirai桑雖然沒看清

楚，但是那個影子長得很像鳥居上面的小人，應該是他們的朋友吧。

這幾個晚上吵鬧的聲音，可能跟那個小人不見了有關吧；你們去那個漢人的鳥居那邊問問看那

些小人，看看他們知不知道吧。對了，隔壁公寓的那些台灣人都叫那些小人「憨番」，聽說是

「笨笨外國野蠻人」的意思。你們就在柱子下面小聲叫「憨番」，他們應該就會回答你們了

吧。

鳥居長怎樣你們知道嗎？不知道的話我可以畫給你們看。

さようなら（再見）。

「他們真的是日本人啊？」有好幾個孩子分別問我。

有一群日本人葬在這裡，對孩子們來說似乎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總之，我們依照關口先生的指示，去尋找大廟的「漢人鳥居」。

到了開彰聖王廟，我決定要午休了。午休當然不是孩子們的選項，他們有的在廟埕前面展開遊戲，有的三兩組隊去探險了。我先進廟裡跟聖王公請安，然後走回廟埕的大樹下裝死。

裝死畢竟不是真死，探險的孩子們回來了。「盧駿逸！我們找到了盾蝸牛！而且還發現六氏先生教『國語』的地方！快來看！」我至今仍然學不會拒絕這種邀請，於是只好被迫中斷午休狀態，跟孩子們去見證他們的探險成就。

孩子們的成就在密林裡，得要經過一個崗哨、一座隘門，孩子問起這些東西，我便只好解釋起二戰跟彰泉械鬥。午休這種東西真是非常脆弱。

見識了盾蝸牛，回到廣場，孩子們開始玩起攻城堡的遊戲。這遊戲是去年參加高雄自旅的孩子發起的，那時我們在空污警報的公園玩了一整個下午，看樣子還是玩得不夠。有個小孩子想要參加，但搞不懂規則，媽媽陪著他在旁邊慢慢看慢慢討論，終於弄懂了想要下場的時候，大孩子們竟然就不玩了。小孩子忍不住傷心，哭得很大很久。

我們在旁邊吃餅乾，有個孩子正在打電動，忍不住說了：「煩死了，哭這麼大聲害我死掉。」我快速評估了小孩的狀態，最後決定做點什麼。我說：「怎樣，不能哭喔？其實你是技術差吧！」其他小孩聽了，也跟著起鬨：「對啊，自己技術差還怪別人。」我接著說：「來啊我們一起哭啊，這樣你不就輸定了！」我們一群人嘻嘻哈哈裝哭，打電動的小孩也跟著笑了出來。

笑鬧完了，我對著幾個有交情的大小孩說：「你們幹嘛不玩了？」大小孩說：「就因為那個人怎樣那樣啊，然後我也累了就休息一下。」原來是因為有人違反規則，然後大家也累了，就順勢休息了。我指著那個還在哭的小孩對他們說：「他剛花很多時間才搞懂規則耶，突然就沒得玩，所以才這麼傷心，你們要不要再玩一次？」小孩猶豫起來。我說：「好啦，不然就當作幫我一下。」幾個小孩就動了起來，揪一揪人，遊戲又開始了，小孩也停了哭泣，加入遊戲。

這時有兩個小小孩向我展示他們抓到的炸猛（還是什麼別的小生物，我忘了），我讚嘆完他們的身手之後，也向他們表達我的擔心：「你們之後會放掉他們嗎？」小孩快速搖頭。我小心拿捏分寸：「我擔心牠們離開牠們住的地方，牠們很不習慣的話，會死掉。」通常這種情況，小孩都不會聽我的，但這次小孩竟然接下了我的擔心。小孩猶豫一會兒後說：「好，那把牠們放掉。」我開心地提議：「那我陪你們去把牠們放掉？」小孩說好。於是我們又走近密林裡，把小生物放進草叢之中，還順便看見一隻攀木蜥蜴。

就在我從密林中回來到了大樹下，以為我可以重啟午休時光的時候，有個孩子在廟前叫我：「盧駿逸！你來跟我解釋那個神明是什麼。」

午休真的是很脆弱的東西，是不是？

我進廟裡解釋完太歲跟斗姥，時間也到了差不多要進行最後一個故事的時候。我把孩子們召集到孩子找到的「漢人鳥居」前，說了最後一段故事。

ㄟ！小孩，你們看看我們，好可憐啊！那些可惡的台灣人把我們黏在這裡，讓我們一直扛柱子，一個禮拜七天完全沒有休息耶！我腰好痛啊！

那些台灣人不知道哪根筋壞掉，把我們做成荷蘭人的樣子，然後又把我們黏在這裡要我們扛柱子，超邪惡的啊！

幾年前颱風的時候，我們有一個伙伴身體黏住柱子的部分被吹壞了，他就趁機跑走了，運氣真好啊！還好他沒有忘記我們，昨天晚上他帶著工具跑來救我們，可是敲到一半，就有一個人從那裡走過來（指著六氏先生墓的方向），一邊走一邊講奇怪的話，好像不是台灣人。我們的伙伴因為怕被發現，就趕快逃走了。

沒關係，今天晚上我們的伙伴應該會再來救我們，你們可不要跟那些邪惡的台灣人說啊。

故事說完，也不知道孩子們是覺得滿足還是不滿足，總之說完了。

有孩子問：「那要不要去跟石馬說？」

另一個孩子說：「這樣台灣人不就知道了？」

希望憨番可以順利逃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