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7.9 記錄_走新竹，清泉故事
→活動簡介
日期：2014.7.9
成員人數：13人
教育者：駿逸、博霖、碧菁、瞇（教育觀察員）
年齡：升小一至升小六
清泉好遠啊。出發前我發暈車藥，都沒人要吃。我好說歹說，也只有兩個小孩拿去吞了。一路上搖搖晃晃，好幾個小孩頭昏，這時才要跟我拿藥，卻已經來不及了。
往返清泉的新竹客運是小型巴士，我們一行十七個人，把整輛巴士塞個半滿，幾乎要癱瘓了沿線居民的日常交通模式。
我跟博霖對自己死觀光客的身份感到內疚，四處拜託相好的小孩，請他們把座位讓給年長的阿姨伯伯爺爺奶奶座。孩子們也相當識得大體，沒有被我們拜託到的，有些也主動地讓位出來。有些阿姨們推辭一番，有些阿姨讓給更年長的奶奶。
有的長者笑呵呵地打量著孩子，有的長者慈祥地稱讚孩子們讓座的義舉，沒有人對我們突兀地闖入他們的日常生活感到生氣。
在這種聯絡偏鄉的小巴士裡，人情味總是塞滿一車。
好不容易到了清泉，所有人都餓昏了。我一馬當先衝過吊橋，想要趕緊走到午餐的餐廳，軒霆喚我回去，說是有大發現。
「駿逸你看，一個台灣。」
民宿大姊準備了兩大盤炒麵、兩盤玉米、一鍋湯，豐盛好吃。見我們一行人吃得開心，大姊又端出一碗私房的泡菜，酸辣酸辣，怕吃辣的孩子，也忍不住吞個兩小口，再一口灌下一杯水。
民宿大姊的丈夫是業餘的撞球高手，一身技藝似乎傳給了大兒子。大兒子族名當時有告訴我，現在卻想不起來了，小兒子的名字是「谷尚」，是族裡某個先賢的名字，也是民宿的名字。
我們的孩子們沒一個會玩撞球，拿著撞球竿「吐來吐去」。我怕孩子們一個不小心弄壞了器材，就教孩子們正確的出竿姿勢。
在我的經驗裡，如果能夠好好打的話，孩子不會想要亂玩。
他們聽到我要解釋正確的出竿方法，通通都停下動作，好好地看我示範。看完了示範，我簡單地安排一下，孩子們也有秩序地排成三排，輪流練習。
顧好了五臟廟，我們離開民宿，在附近的樹蔭下，聽今天的第一段清泉故事。
Ulay（1913-1926）
你們喜歡這個地方嗎？
我是一個Atayal，Atayal用你們的話說，就是泰雅族人。我叫做Ulay Yumin，Ulay用你們的話說，是「熱水」的意思，Yumin是「很有活力」。
Ulay這個名字，是因為我父親很喜歡山下一個叫做Ulay的地方，也就是你們現在在的這個地方。你們知道，這個地方為什麼要叫做「Ulay」，熱水嗎？
你覺得我的名字很奇怪嗎？我們泰雅人的名字大多都是日常生活裡會遇到的東西，不是很好吃，就是很好用的，要不然就是很特別的動物或植物，或者有很重大的意義，像是勇士，或者聰明的人。我才覺得你們的名字很奇怪勒，什麼英九，什麼水扁，什麼杰倫，什麼英文，不但全都不能吃，大多也都不能拿來用，聽起來也不特別厲害，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為什麼你們漢人的父母要這樣幫你們取一個爛名字。
從Buta祖先率領族人來到山的這一邊，我和我們族人的家，都在高山裡面，一個叫做霞喀羅（Syakaro）的地方。你們漢人剛來這裡的時候，非常害怕我們，因為我們族裡面的勇士會從山裡面跑出來，殺死一些人，把他們的頭割下來帶回去，獻給我們的祖先的靈魂，證明我們是厲害的勇士，死了以後，就可以走過彩虹橋，跟祖先的靈魂住在一起，過著幸福的日子。
漢人曾經組織軍隊，也曾經建立過小型的防禦設施，可是都沒辦法擋住我們。我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來的時候，殺人又快要狠；走的時候，進到很深很深的山林裡，讓漢人追也追不到。因為我們很會戰鬥，就連其他Atayal部落或賽夏族的人，也都很怕我們，有的時候，我們也會殺其他部落的人。
後來，離現在（2014）剛好一百年前的時候，ulay來了一群人，聽說叫做日本人。這一群人不像漢人這麼好欺負，他們組織了很多人的軍隊，想要進到深山裡來攻打我們。
他們有槍，我們也有槍。他們的槍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但我們的槍和子彈，是我們的祖先在一次一次的戰鬥中，從死掉的敵人手中得到的。所以我們的槍有些很新，有些卻已經很老舊了，連子彈都找不到。
他們不但有槍，還有大砲。雖然我們沒有大砲，但我們很熟悉這一片祖先留給我們的大山。在山裡面，我們躲在樹上，在我們開槍之前，日本人絕對不可能發現我們。在山裡面，如果我們想要逃走，日本人絕對追不上。所以他們前幾次的進攻，都被我們打敗了。
可是，奸詐的日本人想了一個方法。他們找了很多討厭我們或者跟我們有仇的、其他部落的Atayal跟賽夏族人，給他們禮物跟好處，叫這些熟悉山林的人，跟日本人的大軍一起圍攻我們的部落。
我和我們的朋友拼命作戰，殺死了很多日本人，但我們的勇敢戰士們也一個個倒下。
最後，為了讓我們的血脈可以繼續下去，我們只好選擇投降。
日本人把我們叫到ulay，在他們的駐在所前面，約定不能再攻擊日本人跟其他部落的人。我們依照Atayal的規則，埋了一顆大石頭當作約定的證明，象徵我們的約定像石頭一樣堅固，永遠不會毀壞。
但我們都希望那顆石頭趕快壞掉。
日本人把我們祖先留下來的槍都收去了，沒有了槍，怎麼打獵？沒有了槍，我們怎麼戰鬥？怎麼證明我們是真正的Atayal？死了以後，我們怎麼有臉走過彩虹橋，去見我們祖先的靈魂？
不只如此，日本人還強迫我們搬離我們世代居住的地方，要我們搬到他們可以監視的平地居住。最遠的一個部落，被搬到大山另一頭的南庄去了。
族人們都很傷心，也很生氣，可是我們打不過日本人，也沒有辦法。
我們真希望那顆石頭趕快壞掉，希望我們可以想到辦法，找回祖先留下來的武器，回到我們深山裡的家鄉，這樣我們的子孫，才能成為真正的Atayal。
雖然查到了羅馬拼音，但我其實不太知道這些泰雅語正確的發音。每一次有泰雅族人走過附近，我就免不了心虛地放低泰雅語的音量。倒也不是怕被取笑，而是怕功課做得不夠，冒犯了他們的文化或忌諱。說起來，還是應該找一位熟悉泰雅文化的人，幫我審核一下故事才對。
聽完第一段故事，我們走訪就在附近的三毛夢屋。本來我也想要寫三毛的故事，但時間來不及，故事篇幅又有點太長了，這次也就先放手。
進去三毛夢屋之前，我發給每個孩子們點心費。因為零錢不足，我給每位孩子一個五十元硬幣，但聲明：「這一次的點心預算只有四十元，也就是說，你們每個人都欠我十元。你得要自己記得還我，因為人太多了，我不會記得誰有還錢誰沒還錢。」
三毛夢屋有收入場費，每人二十元。我在場堪時付費進去過了，今天沒打算要進去。孩子們拿著自己的點心費，考慮著要不要進去。
有的孩子找到經營場地的阿姨，請她幫忙換錢，順利地投入二十元，也把十元還我。其他孩子紛紛仿效，一時之間，阿姨也有點不堪其擾。
後來，另一位阿姨走了出來，她說：「小孩只要十塊唷。」孩子們紛紛歡呼，幾個本來在猶豫的孩子就投錢入場了。但原先投二十塊的那個孩子就不太甘願，他請阿姨找錢，阿姨說：「那你可以帶一個朋友進來。」
但孩子要的不是這個，他可沒有白白請客的打算。然而阿姨不理會他，他也沒有辦法，只好認了這個悶虧。
我在門外跟不想進去的孩子聊天，等著想進去的孩子。突然幾個孩子大呼小叫起來：「他把五十元丟進去了！」
那位把五十塊丟進去的孩子，這時才發現自己好像做了什麼不大明智的事情。孩子還小，我先確認他是不是不懂五十塊的價值，確認他真的知道五十塊可以換成五個十塊後，才追問他：「你是不是不太知道怎麼回事？」
原來，這個孩子從一開始領錢的時候，就沒在聽我解釋這筆錢的用途，他就只是心不在焉地跟著其他人拿錢、跟著其他人投錢。從領到錢都把錢花完，整個過程都沒有經過思考。
其他的小孩幫他出主意：「你要不要去找阿姨，請他開箱子找錢？」
這小孩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也就毫不猶豫地去了。阿姨出來，看了看箱子，先是指著孩子們認出的那個五十塊說：「這個不是你們投的，是昨天遊客投的，我們箱子設計過，今天投的都會在這邊。」
我旁聽著她跟孩子們的互動，其實有一點生氣，只是耐著性子讓孩子們試著解決。
孩子們眾口鑠金地說：「不是，這是他投的。」
阿姨說：「你們說是誰投的？」
幾個孩子指著那個投錢的小孩，有一兩位搞不清楚狀況的孩子指著另一位小孩。
阿姨說：「你們一下子說是他，一下子又說是他，我不知道是誰。」
搞不清楚狀況的孩子把手放下了，從頭到尾目擊的孩子們理直氣壯地說：「就是他啊。他們又沒有看見，他們亂指的。」
阿姨也不想爭了，她說：「好啦好啦，你們通通都可以進來。」
當然，那個投五十塊的孩子，可沒有用自己的點心費來請大家入場的打算。我對他從頭解釋一遍這五十塊的用途，以及他欠我十塊的「事實」，現在，他終於在這筆錢被花掉之後，第一次認真思考這筆錢。
我對他說：「我的十塊就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不過錢這種東西，不是隨便就可以跑出來的，花掉了就沒有了。你既然把買點心的錢花掉了，那就沒有錢買點心，錢就是這樣的東西，有限的東西。之後如果你肚子餓的話，你可以得要跟其他人要一下，看有沒有人分你。如果真的沒有人分給你，我可以分給你。」
他眼神轉啊轉的，逞強地說：「反正我中午吃很飽，我不會餓。」
走過第二座吊橋，我們走進清泉天主堂。本來我也打算寫丁松青神父以及天主堂的故事，但也是因為時間不夠而作罷。
小孩先進去，我慢慢走著，看著兩旁的彩繪玻璃，低頭剛好看見郭鏡虔誠跪著禱告。
我突然想到，這孩子跟著我們上山下海，走過了無數的民間信仰廟宇，卻從來沒有跟我們一起走進天主堂。突然覺得有點虧欠了他。
幾個孩子在天主堂裡東摸西摸，有些東西我也覺得好奇，便問郭鏡「這個能上去嗎？」或「這個能摸嗎？」郭鏡一一回答，我們也就根據他的建議調整我們的行動。
離開了天主堂，這是我們下一個故事的地景。
張學良故居（1948-1953）
你們喜歡這個地方嗎？
我是一個Atayal，我叫做Ali Ulay。Atayal用你們的話說，就是泰雅族人，Ali是「竹筍」的意思，是女生的名字，Ulay則是「熱水」的意思，它是我爸爸的名字。我們泰雅人，會把爸爸的名字放在自己的名字後面，成為自己名字的一部份。所以，我們只要聽到一個人介紹自己全部的名字，就知道他爸爸是誰了。
我也有一個漢人名字，但我不喜歡它，所以我不打算告訴你。
你們讀哪一間學校？我讀桃山國小，小學附近，有一間軍營，我們家開了一間雜貨店，主要的客人就是這些軍人，他們時常會來店裡賣一些零食、飲料什麼的，或者在放假的時候，坐在雜貨店前面的桌子椅子前面喝酒。
每天早上這些軍人都會出來散步，只是他們散步的樣子很奇怪。他們一群人走在一起，中間圍著兩個人，一個伯伯，一個阿姨。後來，我聽說這個伯伯是個將軍，姓張，那個阿姨姓趙，是他的姨太太。
夏天的時候，我們會在河邊游泳，有時候張將軍和趙阿姨會在河邊野餐。那些軍人會幫忙把野餐的東西擺在河邊，走到離開遠遠的地方吃自己的。趙阿姨會把吃不完的東西，像是雞鴨，或者蘋果丟到河裡，讓我們小孩子搶著吃。他們吃的東西都很稀有，那個時候，蘋果是很貴的水果，我們平常根本吃不到，雞鴨更是過年的時候，家裡才會殺一隻來吃。所以每次我們在操場看到他們要準備野餐的時候，就會趕緊從學校衝過吊橋，跑到河裡，等著搶好東西吃。看著我們搶東西吃，趙阿姨會哈哈笑著說：「好像鴨子！」兩個人就笑得很開心。
長大一點以後，我才知道，原來張將軍跟趙阿姨其實是「犯人」，這些軍人都是來看守他、防止他逃走的。
我問爸爸，為什麼他們跟老師說的犯人不一樣？不但沒有被關在小房間裡，而是住在看起來很漂亮的大房子裡，還能常常吃好吃的東西呢？
爸爸蹲下來，有點兇的跟我說：「不要問，這個妳不能問。」我害怕地點點頭，爸爸才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往店裡面走去。我還在害怕，爸爸好像又想到什麼，回過頭跟我說：「也不能問老師，千萬不能問。」
看見我點了點頭，爸爸才放心地去做店裡的事。
可是，你也知道，大人越是不讓小孩知道的事情，小孩就越想知道。我和幾個好朋友，每天聚在一起的時候，就偷偷躲在我們的秘密基地裡，討論這個問題。我們偷聽大人們講話，我們偷看軍營裡的人在做什麼，我們甚至想要在張將軍跟趙阿姨野餐的時候，跑到他們旁邊去問他們。不過，我們才想要從河裡游近他們，一旁看守的軍人就緊張地跑過來，把我們趕走了。
還沒等到我們搞懂「他們為什麼被關起來？」「為什麼他們被關起來，卻還可以吃好吃的、住好房子？」張將軍跟趙阿姨，還有整個軍營都搬家了。
軍營搬走了，軍人也沒了，我們家雜貨店的生意一落千丈，爸爸每天都很生氣，我放學以後都拉著朋友陪我，不敢太早回家，以免變成爸爸的出氣筒。
在故事裡，我沒有提太多西安事變或張學良的人生背景，原先是期待，孩子們會因為故事而帶著好奇，走進張學良故居裡好好研究解說看板。可惜看板的設計對孩子們來說似乎太過艱澀，而且也太過著重於張學良與趙四之間的感情花絮，讓孩子們逛沒兩下就出來了。
他們問我：「到底是怎樣啊？為什麼張學良會被關？」
在井上溫泉附近，我們聽第三個故事。
井上溫泉 （1948-1953）
嗨，我是Ali Ulay。你們有沒有把腳放進ulay裡呢？
這個溫泉，就是我父親的名字，也是我的名字。聽說我的祖父很喜歡到這個溫泉來泡腳，所以才會幫我爸爸取名叫做「ulay」，這是我祖父覺得世界上最棒的東西之一，他把這樣的東西，送給了他的兒子，而他的兒子，又把這個好東西，送給了我。
這個溫泉，我們叫它ulay-mkilix，日本人叫他井上湯，張將軍跟趙阿姨在這裡的時候，大家叫它將軍湯。現在，你們叫它清泉溫泉。
你還記得嗎？我小時候，一直搞不懂一個問題，那就是為什麼張將軍跟趙阿姨是被關起來的「犯人」，卻可以住好房子、吃好東西。就連這個溫泉水最乾淨的將軍湯，那時候也只有張將軍、趙阿姨，跟看守他們的軍人頭目，才可以使用。其他人要泡溫泉，得要去其他的地方才行。
後來，一直到我去竹東讀書，在課本上讀到了張將軍的名字，我才知道大人們不告訴我們的事：「原來，張將軍曾經綁架了偉大的蔣總統。」
在高中課本上看見張將軍的名字時，我幾乎驚訝得要叫出來，但歷史老師很兇，我忍耐到下課，才跟我最好的朋友小玲說這件事。小玲聽說我認識歷史課本上的人，一開始還不相信，後來，她陪我去竹東的大圖書館借了唯一一本跟張將軍有關的書，看到書上說張將軍曾經被「軟禁」在清泉，才相信住在清泉的我，真的認識張將軍。
下課的時候，看著借來的書跟課本上對張將軍的介紹，小玲說：「這個張學良綁架蔣總統耶，一定是個壞人吧？」我認真的回想小時候遇見張將軍的事情，搖了搖頭：「我覺得不是啊，奇怪，他怎麼會做出這種壞事？」
「你們為什麼要討論張學良？」不知道什麼時候，歷史老師竟然站在我們後面。他拿起了我們借來的書，用很奇怪的表情問我們：「誰叫妳們去借這本書的？」
「誰叫我們借的？當然是我們自己去借的啊，怎麼會有人叫我們去借這種書呢？」我想這樣回答，可是歷史老師很兇，我不敢頂嘴。我猜小玲也是一樣，所以我們一句話都不敢回答。
歷史老師說：「妳們中午吃完飯來辦公室找我，書先放我這裡。」就走出教室了。
我跟小玲互看一眼，班上其他同學也都奇怪地看著我們，我們都不懂，為什麼歷史老師要管我們看什麼書呢？
中午，在辦公室的小房間裡，歷史老師聽我們仔細說了我們為什麼要去借書的理由，也知道了原來我小時候住在清泉、見過張將軍的事。他閉著眼睛想了想，突然張開眼睛，問我們「要不要知道更多？」我跟小玲當然說「好」。
從那天之後，連續一個禮拜的中午，老師都叫我們去小房間裡，跟我們說張學良的故事。歷史老師有點緊張地說：「你們千萬不能跟其他人說，我們在這間小房間裡說的事情。千萬不能說，跟妳爸爸媽媽也不能說。如果其他人問起我們在小房間裡都在做什麼，就說我們在做『歷史研究』，研究『泰雅族的歷史』」。歷史老師說：「這也不算是說謊。既然妳是泰雅族，清泉跟泰雅族、清泉跟張學良，都有些關係。」
我突然想起爸爸也曾經跟我說過類似的話。
這一個禮拜的「歷史研究」，改變了我的一生。從此，我不再隨便相信課本上說的事情，特別是歷史課本。在我的時代裡，歷史課本上說的，都是「可以說的事」，而那些「不能說的事」，都沒有被寫在課本裡。
有一天，你們也會在課本上讀到張將軍的事吧。記得，不要隨便相信它。所有課本、書本上說的事情，你都不要輕易相信。你要想辦法多讀一點書，多聽一些不同的大人說故事，你才能更知道事情真正的樣子。
我很羨慕你們，出生在一個什麼都可以說、可以聽的時代，希望你們會珍惜。
井上溫泉現在修建成大眾泡腳池。大概是天氣太熱了，大部分孩子們光是把腳泡在三四十度的溫泉裡，就心滿意足了。不過也是有好玩的孩子，忍不住跳進水裡把全身弄濕。
故事聽完了，玩得也心滿意足。終於我們要搭車回去了。
回程，上車前孩子們紛紛跟我拿暈車藥，每一個孩子都吃了。
也許是吃暈車藥，也許是用錢的方式。人生總是有些事情，不走過一遍，不會心甘情願。
→活動照片
日期：2014.7.9
成員人數：13人
教育者：駿逸、博霖、碧菁、瞇（教育觀察員）
年齡：升小一至升小六
清泉好遠啊。出發前我發暈車藥，都沒人要吃。我好說歹說，也只有兩個小孩拿去吞了。一路上搖搖晃晃，好幾個小孩頭昏，這時才要跟我拿藥，卻已經來不及了。
往返清泉的新竹客運是小型巴士，我們一行十七個人，把整輛巴士塞個半滿，幾乎要癱瘓了沿線居民的日常交通模式。
我跟博霖對自己死觀光客的身份感到內疚，四處拜託相好的小孩，請他們把座位讓給年長的阿姨伯伯爺爺奶奶座。孩子們也相當識得大體，沒有被我們拜託到的，有些也主動地讓位出來。有些阿姨們推辭一番，有些阿姨讓給更年長的奶奶。
有的長者笑呵呵地打量著孩子，有的長者慈祥地稱讚孩子們讓座的義舉，沒有人對我們突兀地闖入他們的日常生活感到生氣。
在這種聯絡偏鄉的小巴士裡，人情味總是塞滿一車。
好不容易到了清泉，所有人都餓昏了。我一馬當先衝過吊橋，想要趕緊走到午餐的餐廳，軒霆喚我回去，說是有大發現。
「駿逸你看，一個台灣。」
民宿大姊準備了兩大盤炒麵、兩盤玉米、一鍋湯，豐盛好吃。見我們一行人吃得開心，大姊又端出一碗私房的泡菜，酸辣酸辣，怕吃辣的孩子，也忍不住吞個兩小口，再一口灌下一杯水。
民宿大姊的丈夫是業餘的撞球高手，一身技藝似乎傳給了大兒子。大兒子族名當時有告訴我，現在卻想不起來了，小兒子的名字是「谷尚」，是族裡某個先賢的名字，也是民宿的名字。
我們的孩子們沒一個會玩撞球，拿著撞球竿「吐來吐去」。我怕孩子們一個不小心弄壞了器材，就教孩子們正確的出竿姿勢。
在我的經驗裡，如果能夠好好打的話，孩子不會想要亂玩。
他們聽到我要解釋正確的出竿方法，通通都停下動作，好好地看我示範。看完了示範，我簡單地安排一下，孩子們也有秩序地排成三排，輪流練習。
顧好了五臟廟，我們離開民宿，在附近的樹蔭下，聽今天的第一段清泉故事。
Ulay（1913-1926）
你們喜歡這個地方嗎？
我是一個Atayal，Atayal用你們的話說，就是泰雅族人。我叫做Ulay Yumin，Ulay用你們的話說，是「熱水」的意思，Yumin是「很有活力」。
Ulay這個名字，是因為我父親很喜歡山下一個叫做Ulay的地方，也就是你們現在在的這個地方。你們知道，這個地方為什麼要叫做「Ulay」，熱水嗎？
你覺得我的名字很奇怪嗎？我們泰雅人的名字大多都是日常生活裡會遇到的東西，不是很好吃，就是很好用的，要不然就是很特別的動物或植物，或者有很重大的意義，像是勇士，或者聰明的人。我才覺得你們的名字很奇怪勒，什麼英九，什麼水扁，什麼杰倫，什麼英文，不但全都不能吃，大多也都不能拿來用，聽起來也不特別厲害，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為什麼你們漢人的父母要這樣幫你們取一個爛名字。
從Buta祖先率領族人來到山的這一邊，我和我們族人的家，都在高山裡面，一個叫做霞喀羅（Syakaro）的地方。你們漢人剛來這裡的時候，非常害怕我們，因為我們族裡面的勇士會從山裡面跑出來，殺死一些人，把他們的頭割下來帶回去，獻給我們的祖先的靈魂，證明我們是厲害的勇士，死了以後，就可以走過彩虹橋，跟祖先的靈魂住在一起，過著幸福的日子。
漢人曾經組織軍隊，也曾經建立過小型的防禦設施，可是都沒辦法擋住我們。我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來的時候，殺人又快要狠；走的時候，進到很深很深的山林裡，讓漢人追也追不到。因為我們很會戰鬥，就連其他Atayal部落或賽夏族的人，也都很怕我們，有的時候，我們也會殺其他部落的人。
後來，離現在（2014）剛好一百年前的時候，ulay來了一群人，聽說叫做日本人。這一群人不像漢人這麼好欺負，他們組織了很多人的軍隊，想要進到深山裡來攻打我們。
他們有槍，我們也有槍。他們的槍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但我們的槍和子彈，是我們的祖先在一次一次的戰鬥中，從死掉的敵人手中得到的。所以我們的槍有些很新，有些卻已經很老舊了，連子彈都找不到。
他們不但有槍，還有大砲。雖然我們沒有大砲，但我們很熟悉這一片祖先留給我們的大山。在山裡面，我們躲在樹上，在我們開槍之前，日本人絕對不可能發現我們。在山裡面，如果我們想要逃走，日本人絕對追不上。所以他們前幾次的進攻，都被我們打敗了。
可是，奸詐的日本人想了一個方法。他們找了很多討厭我們或者跟我們有仇的、其他部落的Atayal跟賽夏族人，給他們禮物跟好處，叫這些熟悉山林的人，跟日本人的大軍一起圍攻我們的部落。
我和我們的朋友拼命作戰，殺死了很多日本人，但我們的勇敢戰士們也一個個倒下。
最後，為了讓我們的血脈可以繼續下去，我們只好選擇投降。
日本人把我們叫到ulay，在他們的駐在所前面，約定不能再攻擊日本人跟其他部落的人。我們依照Atayal的規則，埋了一顆大石頭當作約定的證明，象徵我們的約定像石頭一樣堅固，永遠不會毀壞。
但我們都希望那顆石頭趕快壞掉。
日本人把我們祖先留下來的槍都收去了，沒有了槍，怎麼打獵？沒有了槍，我們怎麼戰鬥？怎麼證明我們是真正的Atayal？死了以後，我們怎麼有臉走過彩虹橋，去見我們祖先的靈魂？
不只如此，日本人還強迫我們搬離我們世代居住的地方，要我們搬到他們可以監視的平地居住。最遠的一個部落，被搬到大山另一頭的南庄去了。
族人們都很傷心，也很生氣，可是我們打不過日本人，也沒有辦法。
我們真希望那顆石頭趕快壞掉，希望我們可以想到辦法，找回祖先留下來的武器，回到我們深山裡的家鄉，這樣我們的子孫，才能成為真正的Atayal。
雖然查到了羅馬拼音，但我其實不太知道這些泰雅語正確的發音。每一次有泰雅族人走過附近，我就免不了心虛地放低泰雅語的音量。倒也不是怕被取笑，而是怕功課做得不夠，冒犯了他們的文化或忌諱。說起來，還是應該找一位熟悉泰雅文化的人，幫我審核一下故事才對。
聽完第一段故事，我們走訪就在附近的三毛夢屋。本來我也想要寫三毛的故事，但時間來不及，故事篇幅又有點太長了，這次也就先放手。
進去三毛夢屋之前，我發給每個孩子們點心費。因為零錢不足，我給每位孩子一個五十元硬幣，但聲明：「這一次的點心預算只有四十元，也就是說，你們每個人都欠我十元。你得要自己記得還我，因為人太多了，我不會記得誰有還錢誰沒還錢。」
三毛夢屋有收入場費，每人二十元。我在場堪時付費進去過了，今天沒打算要進去。孩子們拿著自己的點心費，考慮著要不要進去。
有的孩子找到經營場地的阿姨，請她幫忙換錢，順利地投入二十元，也把十元還我。其他孩子紛紛仿效，一時之間，阿姨也有點不堪其擾。
後來，另一位阿姨走了出來，她說：「小孩只要十塊唷。」孩子們紛紛歡呼，幾個本來在猶豫的孩子就投錢入場了。但原先投二十塊的那個孩子就不太甘願，他請阿姨找錢，阿姨說：「那你可以帶一個朋友進來。」
但孩子要的不是這個，他可沒有白白請客的打算。然而阿姨不理會他，他也沒有辦法，只好認了這個悶虧。
我在門外跟不想進去的孩子聊天，等著想進去的孩子。突然幾個孩子大呼小叫起來：「他把五十元丟進去了！」
那位把五十塊丟進去的孩子，這時才發現自己好像做了什麼不大明智的事情。孩子還小，我先確認他是不是不懂五十塊的價值，確認他真的知道五十塊可以換成五個十塊後，才追問他：「你是不是不太知道怎麼回事？」
原來，這個孩子從一開始領錢的時候，就沒在聽我解釋這筆錢的用途，他就只是心不在焉地跟著其他人拿錢、跟著其他人投錢。從領到錢都把錢花完，整個過程都沒有經過思考。
其他的小孩幫他出主意：「你要不要去找阿姨，請他開箱子找錢？」
這小孩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也就毫不猶豫地去了。阿姨出來，看了看箱子，先是指著孩子們認出的那個五十塊說：「這個不是你們投的，是昨天遊客投的，我們箱子設計過，今天投的都會在這邊。」
我旁聽著她跟孩子們的互動，其實有一點生氣，只是耐著性子讓孩子們試著解決。
孩子們眾口鑠金地說：「不是，這是他投的。」
阿姨說：「你們說是誰投的？」
幾個孩子指著那個投錢的小孩，有一兩位搞不清楚狀況的孩子指著另一位小孩。
阿姨說：「你們一下子說是他，一下子又說是他，我不知道是誰。」
搞不清楚狀況的孩子把手放下了，從頭到尾目擊的孩子們理直氣壯地說：「就是他啊。他們又沒有看見，他們亂指的。」
阿姨也不想爭了，她說：「好啦好啦，你們通通都可以進來。」
當然，那個投五十塊的孩子，可沒有用自己的點心費來請大家入場的打算。我對他從頭解釋一遍這五十塊的用途，以及他欠我十塊的「事實」，現在，他終於在這筆錢被花掉之後，第一次認真思考這筆錢。
我對他說：「我的十塊就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不過錢這種東西，不是隨便就可以跑出來的，花掉了就沒有了。你既然把買點心的錢花掉了，那就沒有錢買點心，錢就是這樣的東西，有限的東西。之後如果你肚子餓的話，你可以得要跟其他人要一下，看有沒有人分你。如果真的沒有人分給你，我可以分給你。」
他眼神轉啊轉的，逞強地說：「反正我中午吃很飽，我不會餓。」
走過第二座吊橋，我們走進清泉天主堂。本來我也打算寫丁松青神父以及天主堂的故事，但也是因為時間不夠而作罷。
小孩先進去，我慢慢走著，看著兩旁的彩繪玻璃，低頭剛好看見郭鏡虔誠跪著禱告。
我突然想到，這孩子跟著我們上山下海，走過了無數的民間信仰廟宇，卻從來沒有跟我們一起走進天主堂。突然覺得有點虧欠了他。
幾個孩子在天主堂裡東摸西摸，有些東西我也覺得好奇，便問郭鏡「這個能上去嗎？」或「這個能摸嗎？」郭鏡一一回答，我們也就根據他的建議調整我們的行動。
離開了天主堂，這是我們下一個故事的地景。
張學良故居（1948-1953）
你們喜歡這個地方嗎？
我是一個Atayal，我叫做Ali Ulay。Atayal用你們的話說，就是泰雅族人，Ali是「竹筍」的意思，是女生的名字，Ulay則是「熱水」的意思，它是我爸爸的名字。我們泰雅人，會把爸爸的名字放在自己的名字後面，成為自己名字的一部份。所以，我們只要聽到一個人介紹自己全部的名字，就知道他爸爸是誰了。
我也有一個漢人名字，但我不喜歡它，所以我不打算告訴你。
你們讀哪一間學校？我讀桃山國小，小學附近，有一間軍營，我們家開了一間雜貨店，主要的客人就是這些軍人，他們時常會來店裡賣一些零食、飲料什麼的，或者在放假的時候，坐在雜貨店前面的桌子椅子前面喝酒。
每天早上這些軍人都會出來散步，只是他們散步的樣子很奇怪。他們一群人走在一起，中間圍著兩個人，一個伯伯，一個阿姨。後來，我聽說這個伯伯是個將軍，姓張，那個阿姨姓趙，是他的姨太太。
夏天的時候，我們會在河邊游泳，有時候張將軍和趙阿姨會在河邊野餐。那些軍人會幫忙把野餐的東西擺在河邊，走到離開遠遠的地方吃自己的。趙阿姨會把吃不完的東西，像是雞鴨，或者蘋果丟到河裡，讓我們小孩子搶著吃。他們吃的東西都很稀有，那個時候，蘋果是很貴的水果，我們平常根本吃不到，雞鴨更是過年的時候，家裡才會殺一隻來吃。所以每次我們在操場看到他們要準備野餐的時候，就會趕緊從學校衝過吊橋，跑到河裡，等著搶好東西吃。看著我們搶東西吃，趙阿姨會哈哈笑著說：「好像鴨子！」兩個人就笑得很開心。
長大一點以後，我才知道，原來張將軍跟趙阿姨其實是「犯人」，這些軍人都是來看守他、防止他逃走的。
我問爸爸，為什麼他們跟老師說的犯人不一樣？不但沒有被關在小房間裡，而是住在看起來很漂亮的大房子裡，還能常常吃好吃的東西呢？
爸爸蹲下來，有點兇的跟我說：「不要問，這個妳不能問。」我害怕地點點頭，爸爸才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往店裡面走去。我還在害怕，爸爸好像又想到什麼，回過頭跟我說：「也不能問老師，千萬不能問。」
看見我點了點頭，爸爸才放心地去做店裡的事。
可是，你也知道，大人越是不讓小孩知道的事情，小孩就越想知道。我和幾個好朋友，每天聚在一起的時候，就偷偷躲在我們的秘密基地裡，討論這個問題。我們偷聽大人們講話，我們偷看軍營裡的人在做什麼，我們甚至想要在張將軍跟趙阿姨野餐的時候，跑到他們旁邊去問他們。不過，我們才想要從河裡游近他們，一旁看守的軍人就緊張地跑過來，把我們趕走了。
還沒等到我們搞懂「他們為什麼被關起來？」「為什麼他們被關起來，卻還可以吃好吃的、住好房子？」張將軍跟趙阿姨，還有整個軍營都搬家了。
軍營搬走了，軍人也沒了，我們家雜貨店的生意一落千丈，爸爸每天都很生氣，我放學以後都拉著朋友陪我，不敢太早回家，以免變成爸爸的出氣筒。
在故事裡，我沒有提太多西安事變或張學良的人生背景，原先是期待，孩子們會因為故事而帶著好奇，走進張學良故居裡好好研究解說看板。可惜看板的設計對孩子們來說似乎太過艱澀，而且也太過著重於張學良與趙四之間的感情花絮，讓孩子們逛沒兩下就出來了。
他們問我：「到底是怎樣啊？為什麼張學良會被關？」
在井上溫泉附近，我們聽第三個故事。
井上溫泉 （1948-1953）
嗨，我是Ali Ulay。你們有沒有把腳放進ulay裡呢？
這個溫泉，就是我父親的名字，也是我的名字。聽說我的祖父很喜歡到這個溫泉來泡腳，所以才會幫我爸爸取名叫做「ulay」，這是我祖父覺得世界上最棒的東西之一，他把這樣的東西，送給了他的兒子，而他的兒子，又把這個好東西，送給了我。
這個溫泉，我們叫它ulay-mkilix，日本人叫他井上湯，張將軍跟趙阿姨在這裡的時候，大家叫它將軍湯。現在，你們叫它清泉溫泉。
你還記得嗎？我小時候，一直搞不懂一個問題，那就是為什麼張將軍跟趙阿姨是被關起來的「犯人」，卻可以住好房子、吃好東西。就連這個溫泉水最乾淨的將軍湯，那時候也只有張將軍、趙阿姨，跟看守他們的軍人頭目，才可以使用。其他人要泡溫泉，得要去其他的地方才行。
後來，一直到我去竹東讀書，在課本上讀到了張將軍的名字，我才知道大人們不告訴我們的事：「原來，張將軍曾經綁架了偉大的蔣總統。」
在高中課本上看見張將軍的名字時，我幾乎驚訝得要叫出來，但歷史老師很兇，我忍耐到下課，才跟我最好的朋友小玲說這件事。小玲聽說我認識歷史課本上的人，一開始還不相信，後來，她陪我去竹東的大圖書館借了唯一一本跟張將軍有關的書，看到書上說張將軍曾經被「軟禁」在清泉，才相信住在清泉的我，真的認識張將軍。
下課的時候，看著借來的書跟課本上對張將軍的介紹，小玲說：「這個張學良綁架蔣總統耶，一定是個壞人吧？」我認真的回想小時候遇見張將軍的事情，搖了搖頭：「我覺得不是啊，奇怪，他怎麼會做出這種壞事？」
「你們為什麼要討論張學良？」不知道什麼時候，歷史老師竟然站在我們後面。他拿起了我們借來的書，用很奇怪的表情問我們：「誰叫妳們去借這本書的？」
「誰叫我們借的？當然是我們自己去借的啊，怎麼會有人叫我們去借這種書呢？」我想這樣回答，可是歷史老師很兇，我不敢頂嘴。我猜小玲也是一樣，所以我們一句話都不敢回答。
歷史老師說：「妳們中午吃完飯來辦公室找我，書先放我這裡。」就走出教室了。
我跟小玲互看一眼，班上其他同學也都奇怪地看著我們，我們都不懂，為什麼歷史老師要管我們看什麼書呢？
中午，在辦公室的小房間裡，歷史老師聽我們仔細說了我們為什麼要去借書的理由，也知道了原來我小時候住在清泉、見過張將軍的事。他閉著眼睛想了想，突然張開眼睛，問我們「要不要知道更多？」我跟小玲當然說「好」。
從那天之後，連續一個禮拜的中午，老師都叫我們去小房間裡，跟我們說張學良的故事。歷史老師有點緊張地說：「你們千萬不能跟其他人說，我們在這間小房間裡說的事情。千萬不能說，跟妳爸爸媽媽也不能說。如果其他人問起我們在小房間裡都在做什麼，就說我們在做『歷史研究』，研究『泰雅族的歷史』」。歷史老師說：「這也不算是說謊。既然妳是泰雅族，清泉跟泰雅族、清泉跟張學良，都有些關係。」
我突然想起爸爸也曾經跟我說過類似的話。
這一個禮拜的「歷史研究」，改變了我的一生。從此，我不再隨便相信課本上說的事情，特別是歷史課本。在我的時代裡，歷史課本上說的，都是「可以說的事」，而那些「不能說的事」，都沒有被寫在課本裡。
有一天，你們也會在課本上讀到張將軍的事吧。記得，不要隨便相信它。所有課本、書本上說的事情，你都不要輕易相信。你要想辦法多讀一點書，多聽一些不同的大人說故事，你才能更知道事情真正的樣子。
我很羨慕你們，出生在一個什麼都可以說、可以聽的時代，希望你們會珍惜。
井上溫泉現在修建成大眾泡腳池。大概是天氣太熱了，大部分孩子們光是把腳泡在三四十度的溫泉裡，就心滿意足了。不過也是有好玩的孩子，忍不住跳進水裡把全身弄濕。
故事聽完了，玩得也心滿意足。終於我們要搭車回去了。
回程，上車前孩子們紛紛跟我拿暈車藥，每一個孩子都吃了。
也許是吃暈車藥，也許是用錢的方式。人生總是有些事情，不走過一遍，不會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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