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3.28 週五自學社會課，課程紀錄 / 非暴力抗爭，有多暴力
從行政院回來幾天了，我仍然感覺虛浮。騎車在路上，一不小心還會聽見，那個男孩無神地睜著被綠油精攻擊的雙眼，反覆地對著黎明的天空追問：「這個國家怎麼了？」
今天為了上課，雖然六點半就起床了，想著要早點準備，但吃著早餐，看著各種資料，也沒辦法真的知道自己要說什麼。
上課時間快到了，我看著空蕩的教室，突然想到，這個國家的民主與自由，有一部份就是從這間教室開始，有一部份，就是從這間教室裡走出去的。於是我就模糊地想著，應該要把整件事告訴孩子吧。讓孩子們知道，讓孩子們選擇。
但我其實還不知道要說什麼、怎麼說，就只能把台灣歷史上重大的武力抗爭事件查出來，寫在白板上。
這些抗爭，有些是清領時期，有些是日治時期，有些是國民政府時期。它們的共同點，就是它們都是起因於對抗政府的壓迫。而除了三月學運和美麗島事件之外，都有人在這些事件裡直接死傷。林義雄血案，則發生在美麗島大審期間。
寫上這些，但我不打算從這裡開始講。
上週五，孩子們跟家長曾經應我的邀請，到立法院現場上課，聽我介紹現場的狀況，所以大多數的孩子都知道3月24日行政院鎮壓之前的事。這次，我幫上次未到場的孩子簡單地補充了情節，然後說明群眾佔領行政院的理由，最後，我們接著發展問題。
我們的問題圍繞著「非暴力抗爭」這個概念。
什麼是非暴力抗爭？為什麼學生們要採用非暴力抗爭呢？
◎ 什麼是暴力？
我們花了點時間來探究，最後幾位的孩子分別給出了三組不同的定義：
1. 傷害人的就是暴力，無論是對方或自己。
EX：自焚、絕食都是暴力
2. 讓別人受傷/死亡的是暴力，自己決定讓自己受傷/死亡的，不算暴力。
EX：自焚、絕食不算暴力
3. 殺死人就是暴力，無論是對方或自己；傷害他人是暴力，傷害自己不是。
EX：自焚是暴力；絕食若未死亡，則不算暴力。
這三組定義各有道理與背景，我並不覺得應該要統一主張，而且因為這次運動的內容並沒有超過以上任何一個定義，所以並不妨礙我們繼續討論下一個問題。
◎ 為什麼學生們要採用非暴力抗爭？
1. 讓大家看見我們的弱勢，讓大家來，讓政府害怕
2. 用暴力的話，大家會不支持
3. 證明自己不是暴民
4. 大家覺得暴民是壞人
5. 暴力會讓大家害怕不敢去
6. 怕媒體會把我們報得很壞
因為我請孩子們設身處地去想，所以在這裡的「我們」，指的抗議者、佔領者或提出訴求者，
有了上面這個對「非暴力抗爭」其原因的想像，我終於可以告訴孩子們，我在行政院親眼所見的事。
〈即使是如此，我竟然還是先想著要討好你。〉是我從行政院返家之後，一邊哭一邊寫下的回顧。我慢慢地告訴孩子們，一個場景一個場景地說，不多說什麼，也不少說什麼，就只是說我親眼看到的事。
然後，我問孩子們第三個問題：
非暴力抗爭，應該堅持到什麼樣的地步？
第一個情況是，有一群人提出一個要求，政府不理他們，他們展開非暴力抗爭，卻被政府派出警察打散了。他們又聚在一起，這次「大家」看見了、聽見了，也支持他們，於是聚在一起。但政府還是不聽不看，就只是派出警察，想把所有人都打散，就像他們早先打散那一小群人那般。這個時候，如果「大家」決定不採取非暴力抗爭了，打算把武器搶過來，用「暴力」把這些人打倒、抓起來，審判他們，這樣。你們支持嗎？
這個情況裡，所有的孩子幾乎都立刻表示。這多麼可以想像與理解，畢竟「大家」都已經支持了。
第二個情況是，有一群人提出一個要求，政府不理他們，他們展開非暴力抗爭，卻被政府派出警察打散了。他們又聚在一起，可是「大家」都沒看見、沒聽見，或者他們聽見了、看見了，卻不支持他們。他們又聚在一起，但政府不聽不看，就只是派出警察，再次把所有人都打散。打散了，他們又再聚在一起，這次有些人被打死了。有些人打死了，他們又聚在一起，大家還是不看不聽不支持他們。他們終於決定，不再採取非暴力抗爭了。他們心想：「難道我們只能這樣被打死嗎？」這個時候，如果「他們」決定不採取非暴力抗爭了，打算把武器搶過來，用「暴力」把攻擊他們的警察打倒，保護自己。這樣，你們支持嗎？
這一次，大家都不說話了。
有的孩子想了想，說支持；有的孩子想了想，不支持；有的孩子想了想，說他還在想。孩子們自己討論了一會兒，大多數孩子都漸漸傾向支持了。
我再追問他們：難道，真的要等到有人死了，才能反抗嗎？非暴力抗爭，要堅持到有人死掉嗎？
有些孩子說：「對啊，不然『大家』不會支持啊！」
我略微激動地問：「你準備好，有人死掉了嗎？」
他說：「我又不會去。」
我：「是啊，你不會去，但我會去。像我這樣的人會去。你準備好，讓我死掉了嗎？」
孩子們沈默了。
「老實說，我也想不到除了『非暴力抗爭』之外更好的方式。當然，我們的國家也未必會走到那個地步。但是，」在下課前，一如往常，我留下最後一個問題：「非暴力抗爭的底線在哪裡？我們能夠忍受到什麼程度？如果有一天，非暴力抗爭的代價，是有人死亡。如果非暴力抗爭的代價，是我的死亡。你準備好了嗎？」
如果非暴力抗爭的代價，是某一個你在乎的人的死亡，你準備好了嗎？
我還沒準備好。
那就讓事情不要走到這步田地吧。
3月30，我們出門去讓政府害怕。
今天為了上課，雖然六點半就起床了，想著要早點準備，但吃著早餐，看著各種資料，也沒辦法真的知道自己要說什麼。
上課時間快到了，我看著空蕩的教室，突然想到，這個國家的民主與自由，有一部份就是從這間教室開始，有一部份，就是從這間教室裡走出去的。於是我就模糊地想著，應該要把整件事告訴孩子吧。讓孩子們知道，讓孩子們選擇。
但我其實還不知道要說什麼、怎麼說，就只能把台灣歷史上重大的武力抗爭事件查出來，寫在白板上。
這些抗爭，有些是清領時期，有些是日治時期，有些是國民政府時期。它們的共同點，就是它們都是起因於對抗政府的壓迫。而除了三月學運和美麗島事件之外，都有人在這些事件裡直接死傷。林義雄血案，則發生在美麗島大審期間。
寫上這些，但我不打算從這裡開始講。
上週五，孩子們跟家長曾經應我的邀請，到立法院現場上課，聽我介紹現場的狀況，所以大多數的孩子都知道3月24日行政院鎮壓之前的事。這次，我幫上次未到場的孩子簡單地補充了情節，然後說明群眾佔領行政院的理由，最後，我們接著發展問題。
我們的問題圍繞著「非暴力抗爭」這個概念。
什麼是非暴力抗爭？為什麼學生們要採用非暴力抗爭呢？
◎ 什麼是暴力？
我們花了點時間來探究，最後幾位的孩子分別給出了三組不同的定義：
1. 傷害人的就是暴力，無論是對方或自己。
EX：自焚、絕食都是暴力
2. 讓別人受傷/死亡的是暴力，自己決定讓自己受傷/死亡的，不算暴力。
EX：自焚、絕食不算暴力
3. 殺死人就是暴力，無論是對方或自己；傷害他人是暴力，傷害自己不是。
EX：自焚是暴力；絕食若未死亡，則不算暴力。
這三組定義各有道理與背景，我並不覺得應該要統一主張，而且因為這次運動的內容並沒有超過以上任何一個定義，所以並不妨礙我們繼續討論下一個問題。
◎ 為什麼學生們要採用非暴力抗爭？
1. 讓大家看見我們的弱勢，讓大家來，讓政府害怕
2. 用暴力的話，大家會不支持
3. 證明自己不是暴民
4. 大家覺得暴民是壞人
5. 暴力會讓大家害怕不敢去
6. 怕媒體會把我們報得很壞
因為我請孩子們設身處地去想，所以在這裡的「我們」，指的抗議者、佔領者或提出訴求者，
有了上面這個對「非暴力抗爭」其原因的想像，我終於可以告訴孩子們，我在行政院親眼所見的事。
〈即使是如此，我竟然還是先想著要討好你。〉是我從行政院返家之後，一邊哭一邊寫下的回顧。我慢慢地告訴孩子們，一個場景一個場景地說，不多說什麼，也不少說什麼，就只是說我親眼看到的事。
然後，我問孩子們第三個問題：
非暴力抗爭，應該堅持到什麼樣的地步？
第一個情況是，有一群人提出一個要求，政府不理他們，他們展開非暴力抗爭，卻被政府派出警察打散了。他們又聚在一起，這次「大家」看見了、聽見了，也支持他們，於是聚在一起。但政府還是不聽不看，就只是派出警察，想把所有人都打散，就像他們早先打散那一小群人那般。這個時候，如果「大家」決定不採取非暴力抗爭了，打算把武器搶過來，用「暴力」把這些人打倒、抓起來，審判他們，這樣。你們支持嗎？
這個情況裡，所有的孩子幾乎都立刻表示。這多麼可以想像與理解，畢竟「大家」都已經支持了。
第二個情況是，有一群人提出一個要求，政府不理他們，他們展開非暴力抗爭，卻被政府派出警察打散了。他們又聚在一起，可是「大家」都沒看見、沒聽見，或者他們聽見了、看見了，卻不支持他們。他們又聚在一起，但政府不聽不看，就只是派出警察，再次把所有人都打散。打散了，他們又再聚在一起，這次有些人被打死了。有些人打死了，他們又聚在一起，大家還是不看不聽不支持他們。他們終於決定，不再採取非暴力抗爭了。他們心想：「難道我們只能這樣被打死嗎？」這個時候，如果「他們」決定不採取非暴力抗爭了，打算把武器搶過來，用「暴力」把攻擊他們的警察打倒，保護自己。這樣，你們支持嗎？
這一次，大家都不說話了。
有的孩子想了想，說支持；有的孩子想了想，不支持；有的孩子想了想，說他還在想。孩子們自己討論了一會兒，大多數孩子都漸漸傾向支持了。
我再追問他們：難道，真的要等到有人死了，才能反抗嗎？非暴力抗爭，要堅持到有人死掉嗎？
有些孩子說：「對啊，不然『大家』不會支持啊！」
我略微激動地問：「你準備好，有人死掉了嗎？」
他說：「我又不會去。」
我：「是啊，你不會去，但我會去。像我這樣的人會去。你準備好，讓我死掉了嗎？」
孩子們沈默了。
「老實說，我也想不到除了『非暴力抗爭』之外更好的方式。當然，我們的國家也未必會走到那個地步。但是，」在下課前，一如往常，我留下最後一個問題：「非暴力抗爭的底線在哪裡？我們能夠忍受到什麼程度？如果有一天，非暴力抗爭的代價，是有人死亡。如果非暴力抗爭的代價，是我的死亡。你準備好了嗎？」
如果非暴力抗爭的代價，是某一個你在乎的人的死亡，你準備好了嗎？
我還沒準備好。
那就讓事情不要走到這步田地吧。
3月30，我們出門去讓政府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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