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事] 2013夏日,共學體驗,第二梯



日期:2013 / 8 / 26~2013 / 8 / 29
教育者:駿逸、、妮雲、阿健、雅欣、怡潔
成員:11人,升小一到升小三
主題:創世神話,遊戲培力


我怕



第一天,孩子陸續報到,熟的小孩很快就玩在一起,外向點的孩子,也找到自己在人群裡的位置。整間房子熱熱鬧鬧。

但小昀緊緊抓著媽媽。這是小昀這輩子第一次參加夏令營,我事後才知道。

我在室內繞了繞,一轉頭,發現小昀一個人在哭。媽媽走了。

我走到她旁邊,蹲下來問她:「妳很怕嗎?」她點點頭。

「這裡有妳認識的人嗎?」
她搖搖頭。

「妳看起來很難過,我們先到沙發那裡坐著,好嗎?」
點點頭。

「是因為這裡沒有妳認識的人,所以妳覺得害怕嗎?」
點點頭。「我想回家。」她說。

「這樣好不好,我先介紹一個人給妳認識,我們先試試看,如果妳有認識的人之後,會不會覺得好一點。如果不會的話,我就打電話請媽媽來接妳回去,好嗎?」
點點頭。

我請一位助教雅欣過來,介紹雅欣跟小昀彼此認識。

「現在妳認識雅欣了,我們試試看好不好?」
點點頭。

我請孩子們幫忙,請他們盡快暫停或中止他們的遊戲,讓我們可以早點開始進行一些與小昀有關的討論。我也經歷過,當每一個人彷彿都有事好做,但自己不知道要把自己擺在哪裡時,那種灰暗的慌張是如何讓人難以承受。

討論開始了。我們討論「誰是自願來的,誰又不是」、「在這裡沒有人有權利強迫你」、「你可以拒絕每一件你不想要的事」、「當人與人之間有不同的意見,我們可以用哪些方法解決」。

小昀靜靜地聽著我說話,聽著大家說話,慢慢地認識每一個人,然後將每一個人放在心裡的某一個位置,於是,她也知道自己在人群的哪裡了。

小昀開始笑了。我想,她也許不那麼急著回家了。


我不要幫忙

在我邀請大夥幫忙小昀時,有兩位孩子拒絕了。他們問:「為什麼?」
我:「因為有一個人需要被幫忙。」
他們說:「你不是說,你不會強迫我們嗎?」
我:「你說的對,我沒有要強迫你,你可以幫忙,也可以不幫忙。」

常來的老小孩們開始收拾,那兩位孩子還是不願意幫忙的樣子。不過,沒有人指責他們,沒有人說「沒有同情心」、「自私」之類的話。

但他們終究還是收拾了。也許是在一個「願意幫助人」的情境裡,當一個「不幫助人」的人需要太多的勇氣。也有可能,他們其實也不那麼不想要幫助人。


為了好玩,所以我殺了牠

有的時候,我們會遇見一些孩子,喜歡將他殺害或欺負弱小的豐功偉業掛在嘴上。這樣的人,無一不是缺乏自信的弱者。

所以,當那位用樹枝逗弄青蛙、讓青蛙慌張奔跳的孩子說:「這有什麼了不起的,我之前還用槍射死兩隻青蛙!」的時候,我心中浮起的不只有氣憤,更多的是同情與哀憫。

「我覺得你說的話,讓我覺得很可怕。」
「我覺得很好玩啊。」
「就是因為這樣,讓我覺得很可怕。」
「你還不是吃肉!」
「是的,但我不是為了好玩,我是為了活下去。當然,活下去不一定要吃肉,但我對這些生命的失去感到愧疚與難過。無論如何,我覺得因為好玩而去殺害一個生命,是一個特別可怕的理由。」
「我不這麼覺得。」
「嗯,但我希望你知道,我這麼覺得,世上有很多人跟我一樣,也是這麼覺得。」


為什麼你不畫?



我在說創世神話故事時,會邀請孩子們畫下我說的故事,十一個孩子裡,只有三位想畫。我逮到機會,就去問那些不畫的孩子。

第一個問題是「你喜歡畫圖嗎?」
答案通常是否定的。

第二個問題是「你有上畫畫課嗎?」
答案通常是肯定的。


我是第一名



在沒有大人干預、安排的遊戲時間裡,我們時常可以看見孩子們的各種發展狀態,有時候,會看見和印象裡截然不同的孩子。

譬如說,有一位不太參與各種團體遊戲的孩子,玩自己帶來的「鬥片」時,展現出的自信與溝通能力,讓人刮目相看。

又譬如說,有三位孩子一起玩遊戲,他們不看說明書,只看著遊戲道具,憑自己的直覺與解釋開始玩。

遊戲開始之後,三個孩子開始佔銀行的便宜,各自作各自的弊,也不管其他人在幹嘛。銀行不會反抗,資源一點一點被挖走淘空,孩子們面前的戰利品不斷增加,攤開在那裡,像是獎狀,也像是勳章。

終於,銀行的資源被淘空了。我本來預期孩子們將要展開彼此的爭奪與監視,「團體遊戲」要到這時候才算是真的開始。但與我所預料的不同,有一位孩子率先宣布:「我是第一名!」另一位孩子也搶著說:「我早就是第一名了!」最後一位孩子趕緊宣布:「我也是第一名!」

最晚宣布的那位孩子說:「我還想再玩一次。」

另外兩位孩子說:「不要,這個不好玩。」

「團體遊戲」甚至都還沒開始,遊戲就結束了。


當你要當的那種人



當孩子們面臨一個複雜的衝突,陷在難解的情緒裡時,我通常只問他一個問題:「你想要當哪一種人?」

所以,當有位孩子玩遊戲偷看牌時,我問他:「你是很想要這樣玩,還是你不知道,我們都不這樣玩?」

他也許真的是作弊了,也許他真的想要作弊,而選擇要作弊了。也許他其實不想作弊,他並不知道這是作弊,他以為規則就是這樣的。

我並不真的在乎他是不是作弊,我在乎的,是他想要成為一個怎麼樣的人。

他說:「我不知道這樣就是作弊。」
我不打算相信他,也不打算不相信他。因為我不在乎他說的是不是真的,我在乎的是,他未來將如何選擇。

「這樣啊。我跟你說,我們都不這樣玩的,我們玩這個遊戲,不會去翻開牌看,對我們來說,那是作弊,我們不那樣。還是你想要把規則改成那樣?你可以提出來,我們討論看看。」

他搖搖頭,說:「不用。」

在那之後,他不再翻開牌看。我看見他成為他選擇的那種人。

我們大人要做的,是抬頭挺胸走出一個頂天立地或腳踏實地的背影,讓孩子選一個敬佩的,先是跟上去,然後超越它。

而不是頻頻回頭檢查孩子走得好不好。


你的口氣很差



有些孩子講話的方式,很容易讓人生氣或傷心。

A:「你不能用手遮!」
「我只是用手遮,眼睛沒張開啊!」
A:「說不定你偷看啊!」
「我沒有!」
A:「你有!」
「我沒有!」
A:「你有!」

像是這樣,被指責的孩子就哭了。

「他沒有偷看啦!」
「那樣看不太到啦!」
A:「你又不是他,你怎麼知道他沒偷看?」
「那你怎麼知道他偷看?」
A:「我就是知道!」

其他的孩子們開始試著為哭泣的孩子說明,但A的反應,把所有孩子的臉色都弄硬了起來。

我走了過去,指著哭泣的孩子,問A:「你知道他為什麼哭嗎?」
A沒有說話。
我:「因為你講話的方式,態度很差。你有看見,每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嗎?這也是因為,你講話的方式,態度很差,所以每個人都不開心了。」

說完,我就走了。遊戲又開始了。

又有一次,他對阿健說:「過來陪我玩!」
阿健說:「你是不是應該先問我,想不想要陪你玩?我可以過來看看,但我不一定想陪你玩。」

在這幾天裡,面對A差勁的口氣,我們不罵他、不標籤他,也不說教,我們只是將我們所見的、人們因他的口氣而生的反應,如實地回饋給他。

第四天,他說:「阿健,可以請你陪我玩嗎?」


創世神話



這個營隊的主題是「創世神話」,我們從這個問題出發。

「你是從哪裡來的?」

從媽媽開始,到媽媽的媽媽、媽媽的媽媽的媽媽,我們一路追索,試著找出第一個媽媽。

有孩子終於跳脫了鬼打牆的「媽媽迴圈」,他說:「人是從猴子演化來的。」

演化?什麼是演化?
「就是,就是…猴子的尾巴不用了,就不見了。」

不見了?早上起床突然就不見了?
「不是啦…是…是…我也不知道啦。」

那猴子的媽媽是誰?
「恐龍吧!」
「哈哈哈哈哈!」

又有孩子擺脫了「半知半解的科學小神童狀態」,他說:「搞不好是竹子變的!」



這樣的大膽猜測,解放了所有的孩子。

「是石頭吧!」
「魚啦!」
「媽祖變出來的吧!」

這時,曾經聽過故事也進來攪局。

「應該天神生的吧!」
「對對!天神跟人生的,半人半神的人生的。」

四百年前,人們認為,太陽繞著地球旋轉,是不變的「真理」。五十年前,女性不能參加馬拉松對某些人來說,是「真理」,第一位參加馬拉松的女性,差點被男人們趕出去。

打破了孩子們對「科學真理」的「迷信」,我們才有機會不帶歧視與輕蔑地,去看看那些充滿想像力和寓意的神話故事。

當蘭嶼神話裡的竹神與石神膝蓋相碰,各自生出一對兒女時;當北歐神話裡、自海底甦醒的巨蛇,甩動巨大的尾巴,掀起驚天駭浪時;當埃及神話裡的創世神,派出自己的眼球,去尋找迷失在荒野的一對兒女時。

這些豐富的故事,或許隱含著社會制度的意涵,或許暗藏著政治的心機,也或許傳下了某一段失傳的歷史。

這些是我要說的,但我真正想要告訴孩子的是,這世上的每一件事,都有這麼多動人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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