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梯隊記錄 ] 與海洋相逢 Day 3

文字 / 士哲

過得太快的故事常常也說得太快。
二十九號早上,我們把昨天的「藝術品和現實物的差別」帶給所有小孩,不僅僅因為這重要,更因為這種混淆已經發生:我們做的海灘上出現了大量現成的草、貝殼、垃圾。這不是因為小孩不夠聰明,而是因為小孩夠敏銳,更因為小孩夠膽嘗試。
我把兩種「作品」分開:「這是兩種東西」。孩子不會不知道這件事的,我的分類不過是讓他們確認了某些事情。有何不同?昨天的孩子又回答了同樣的答案:「這些有創意!」然而,不同的聲音出現了:「這些(現成的東西)也有創意!」

這絕對、絕對是一件難以說明的事,因為這牽扯到了「現成物」作為「藝術品」,這樣複雜的關係。藝術史上最有名的例子,當然就是我們都曾經在美術課本上看過的,杜象的<噴泉>。很遺憾,這件事不僅對小孩而言不容易想通,也複雜到了即使我再臭屁也得承認我不懂的程度。然而,小孩依然提出了精彩的答案:

「這些東西背後有『故事』。」

他舉了各種例子(這是個邏輯無比清楚的孩子):貝殼來自海邊,草曾經生長等等。這是一個了不起的解釋,但我卻必須反駁他,這並不僅因為我是一個教育者,也同時因為我和他一樣,是這件事情的「初學者」,和他一樣難以被說服。而我的理由是,這些故事與創意無關。孩子沉默,但持續想著。我相信今後他還會繼續想下去,就像我。而教育無非如此。




現成物們。

第二個展場入口處貼了兩個事件的訊息:麥寮六輕的污染,和國光石化的開發案。但那些大量、複雜的資訊,不是孩子們的語言。他們這麼說話:直接、果斷,以強烈的情緒發生。如同我們每次下決定,背後最深的理由。
我們決定那麼說話。



沒有太多思辨,沒有複雜的理由,沒有「這或許也是一種必要之惡」云云,只有單純的呈現,讓呈現說話:「無論是什麼理由,都已經這樣了你怎麼能不生氣!」麥寮如同地獄,上千隻鴨子死亡,莊稼枯萎,養殖的動物也大量死亡。剩下八十幾隻的台灣白海豚,要是國光石化設廠就百分之百沒活路了。孩子們,你們猜猜行政院長聽到這句話有什麼反應?

「很生氣,叫他們不准做。」

不不不,我親愛的好孩子。
那位好人他這麼說:「白海豚可以轉彎啊。」

「拜託!牠們又不是玩具,哪是要牠們轉彎就可以轉彎的!」

沒有太多思辨和複雜的理由,這件事情需要思辨、討論、理由,從來不是光榮的事,而是一個天大的笑話:這有什麼好討論?而他們花費大量時間,集合專家學者之力共同研討(請記得本國的會議一向不便宜):如何讓白海豚轉彎?讓他們轉彎是不是一個可能的選項?

拜託!

拜託。

拜託。白海豚就是這麼說的。不以聲帶,而以各種跳躍的姿勢,以彷彿透露著不解的眼神:幹麼叫我轉彎?如同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壞孩子,大聲嚷著:

「我要買一百塊地!」(即參與拯救白海豚的環境信託認股計畫,詳情請見此:http://et.e-info.org.tw/node/112 )
「如果買一塊可不可以啊?」
「我可以買十塊!」
「我要叫我媽拿那個什麼的錢來買!」



記得廖本全老師所說的一句話:「環境信託的意義就在於公民參與。」嚷著,想著,憤怒著,行動著,無以名之的兩字,漸漸成形。

二十九號,近午,工作室嘈雜凌亂,百分之百是對面鄰居會發飆的那個樣子。敲敲打打,孩子們拼湊著一個秘密,一個長久被隱藏的身形,一條曲線,一片風景,一件往事,一種生活,一個未來之夢,那無以名之的大海,和它所包圍的,我們的土地。沒有太多思辨和複雜的理由,敲敲打打,「只因你用艱苦的乳汁,養育了我們」(引自吳晟<制止他們>一詩)。







這裡不是我該細細介紹那些我無法代言的作品之處(請在8/7,8/8來參觀吧)。現在的我在無人的工作室裡,過於倉促地,說著這個遠遠更為豐富的故事。無人,但聲響持續著,無以名之的一切逐漸清晰著:我們的壞孩子,在每一件作品中,以公民的身份,嚷著我們共同的母親的名字。那是不能以眼見之,不能以手觸之,不能以腳踏之,不能以言語稱之,而需以亙久的,鄉愁的步伐尋索的,水的流域,我們生根之處。

如此艱苦,如此沈重,又如此深邃,如此喜悅,一如學習的教育啊!

「阮翻山越嶺來到這個樂園,如今不願再離開。」(引自陳昇<卡那岡>)願你也是,親愛的孩子。而在說長不長的路途之後,和更長更遠的路途之前,能容我們這麼稱呼你嗎,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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