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無可挽回的事



坐在人行道上的花台邊,阿諭跟幾個女孩笑嘻嘻地跟我說,有小男孩一直叫她們「小女孩」,讓她們很不舒服。阿諭問我:「我可以打他嗎?」

我不置可否。要不要對他人的行為做出某種形式的回應,應該是自己要決定的事。

這時,那小男孩又走了過來,笑嘻嘻地從阿諭背後踹了她一腳。這一腳看起來不怎麼大力,但阿諭轉過頭狠狠地瞪他,追了上去想要打他。

兩人繞著隔壁的花台跑了一圈,阿諭放棄了,走了回來。方才一鼓作氣的力氣散去,眼淚就一路這樣掉了下來。阿諭走到我旁邊,一直掉著眼淚,幾個孩子見著了,圍過來關心她。我轉頭看阿侖,他坐在隔壁的花台邊,望著這兒。我對他喊:「阿侖,哭了啦。」

他坐在那兒,露出每次闖禍之後的那號表情。

我們一邊安慰阿諭,一邊想著現在該怎麼辦呢。孩子們開始根據自己的生長背景行動或「獻策」。

有的孩子跑去勸阿侖來道歉;有的孩子開始挑著阿侖過去做的事情「算總帳」;有的孩子說:「不如我們來處罰他吧。」另一個接著說:「我們就處罰他今天晚上不能在這裡睡覺。」

我把阿侖喚來,問他整件事的經過。

其實我用不著問,也知道他其實就是玩著玩著糊里糊塗地越過了阿諭的界線,如此而已。

對於阿諭為何會生氣,他也是在「事發」之後,才終於有機會停下來看見。一邊玩一邊敏感地接受他人的狀態,無論對哪個年紀的人來說,從來就不是簡單的事。

我問他:「你打算怎麼做?」
阿侖:「不知道。」
阿鏡:「你這樣我們怎麼幫你?」
阿鏡今年升小五,是這裡最老資歷的小孩,從大班開始來,這些年大風大浪見過不少。從這個暑假開始,他想著要來擔任助教,現在就開始練習了。

我:「嗯,如果你再說不知道,我們就要走了。所以你要我們的幫助嗎?」
阿侖:「不知道。」
阿鏡:「那我們先走吧,讓他先自己想一想,如果他需要幫忙,再來找我們。」
我:「嗯。」
阿侖:「我…我要幫忙。」

他終於往前走了一點,剛站起來的阿鏡跟我又坐下。

我問阿侖:「其實這是個老問題,你時常這樣玩過頭了。那麼,你打算怎麼辦?」
阿侖:「以後我不要跟她玩就好了。」
我:「嗯,這也是一個方法。不過,你之後會一直一直反覆做一樣的事,那些本來你想要當朋友的人,都會因為這樣的事情而離開你。這是你要的嗎?」
阿侖想了想,搖頭。
我:「那麼,你要不要試著跟她說妳的狀況,問問看她,有沒有什麼事情是你可以做的,是可以讓她開心的?」
阿侖:「你可以幫我說嗎?」
我:「好。」

剛好阿諭走了過來,我先向她解釋阿侖糊里糊塗的狀況,接著問她:「要怎麼做,才能讓妳比較開心?」
阿諭說:「如果可以不用負責任的話,我想要把他從二樓丟下來。」
我:「呃,這不可能吧。」
阿諭說:「所以我希望他可以從二樓自己跳下來。」
我:「呃,這也不可能。他應該不會為了踢妳一腳,就從二樓跳下來。所以,除了從二樓跳下來,沒有什麼他可以做的,可以讓妳覺得比較好嗎?」
阿諭沈默不語,就只是哽咽掉淚。
我轉頭對阿侖說:「所以就是這樣了。你今天做了一件事,雖然不是一件很大的事,但是,是一件無可挽回的事。」
阿侖也沈默著,像是在感受「無可挽回」的意思。

大家都沈默了一會兒,阿諭說:「如果他能答應,從今以後再也不做這樣的事情,我就可以原諒他。」
我:「這樣啊,可是我覺得他辦不到。也不是不相信他的能力,而是這種事情太難了,大多數的人都辦不到吧。有時我們就會不小心超過了界線,讓其他人受到傷害。」
「不過,」我轉頭問阿侖:「你覺得你做得到嗎?」
阿侖:「嗯,我可以。」
我對阿諭說:「我其實不覺得他真的辦得到,但他覺得自己可以,我想他是真的相信自己辦得到,也是認真承諾這件事情。」
阿諭:「那之後他來這裡,如果再做這樣的事情,你看到了,可以跟他說『你之前有答應你不能再這樣做了』,這樣可以嗎?」
我:「好,我可以。」我轉頭問阿侖:「你同意嗎?」
阿侖說:「我同意。」
宣諭:「而且你不能再用『我還小』或『我不知道』當理由。」
阿侖:「好。」

一件無可挽回的事情,像這樣子稍稍挽回了一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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