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事] 2013夏日,諸羅山自旅,第一梯次,駿逸毓惠組

00 行程


活動名稱:諸羅山自助旅行,第一梯
日期:2013.7.8 ~ 2013.7.12
成員:2位教育者(駿逸、毓惠),六位孩子
地點:諸羅山(嘉義)

Day 1 火車站、教師會館、課程(東、西市場)、東市場
Day 2 課程(嘉義二二八)、陳復志故居、財神廟、「陳澄波、二二八文化館」、洪雅書房
Day 3 課程(吳鳳的故事)、北門天后宮、嘉義舊監獄、玉山旅社、北門驛、日式檜木建築群、文化路夜市、台灣圖書室
Day 4 嘉義市文化局(交趾陶展)、嘉義市博物館(化石展、地質展、顯微攝影特展、陳澄波畫展)、嘉義公園
Day 5 睡到自然醒、打包行李、用力吃嘉義最後一餐、回家

01 下雨
天有不測風雲。這幾天下午,嘉義幾乎都有雷陣雨。

那些孩子在第一天剛落下雨滴時,就想回旅社了。是因為太想在旅社好好打一場枕頭戰,還是真的如他們所說的:「我們討厭下雨。」我們並不真的清楚。

然而,當真的無可避免地淋雨之後,或者說,真的走進雨裡之後,這些孩子們反而留戀在雨中玩耍,反而是那些一開始說不討厭在雨中行走的孩子,十分安分地在小吃店裡躲雨。

那些我們以為自己討厭的,時常只是因為陌生。


02 像個大人了

在這幾天裡,大人們時常只是一位普通的成員。即使大人們無可避免地擁有更多的知識與大人的威權,但我們盡量克制這些,讓孩子們盡可能經驗一趟「沒有監護者的自助旅行」。

在早餐店裡,小小的孩子繞著高高的櫃臺走來走去,櫃臺裡的店員就是看不見她。我刻意保持三四步距離,孩子皺著眉頭回頭看我,我說:「那怎麼辦勒?」她回過頭去,一時之間還找不到方法。

旁邊等候餐點的小姐終於注意到她,奇怪地打量了我這個看似監護人、卻似乎不打算幫孩子點餐的奇怪大人。她遲疑了一下,主動問孩子說:「妳要什麼?我幫妳點。」

因為這位好心阿姨的行動,店裡的人們終於注意到這個被「只為大人設計的空間」所排擠的小人兒。店員在百忙之中善意地探出頭來跟孩子交談,讓孩子很快地順利買到想要的牛奶。


自己提行李、自己點餐、自己付錢、自己決定行程、自己承擔每一個決定的責任。

大人們或好奇或驚異地看著這一群身體力行的孩子們,有時甚至手足無措地回應他們的各種行動。(當孩子們用完餐、紛紛從口袋裡掏出錢來付帳時,有些老闆詫異的表情真的很難形容。)

孩子們因此而走出日常生活建構的、具有完善保護的「小孩世界」,又興奮又忐忑地進入「大人世界」裡。

他們一方面被世界所教導,一方面也「教導」這個世界的大人:「我們的世界裡有小孩,而小孩們是這麼能夠自主,也需要被更平等地對待。」

孩子在第一天中午說:「自己決定要去哪裡、自己決定要吃什麼,我覺得我像個大人了。」同一位孩子,在休息後要決定行程時,認真地學了看地圖認路的方法。他說:「我沒有把握,可是我願意試試看。」


03 老建築

這一間在會館附近的房子,讓我和另一位孩子忍不住想要寫生。冠彰後來跟我們說,這是一位老律師的房子。你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天秤嗎?

像這樣把志業放進建築裡,讓眾人知道、公評,真是一件撼動人心的事。像這樣的人,是不是一位無愧於心的律師呢?


嘉義的老房子非常非常多,而且各有特色。我們時常停下來對著房子品頭論足一番,把新竹的集合式住宅拿出來比較。

一個城市所蘊含的文化深度與廣度,也許可以從小吃與連鎖食品業的數量對比,以及住宅外觀的多樣性裡看出來。而這兩樣指數,嘉義都遠遠勝過新竹。

對我來說,這一次去嘉義的收穫之一,就是從食物文化的角度,更深刻地體認到新竹文化的貧乏。在新竹,連鎖食品業者的味道勝過大多數的小店,幾乎每一次外食都要煩惱吃哪一家好。而在嘉義的這幾天,我們煩惱的是錢不夠用肚皮不夠大,因為每一家都又便宜又好吃。


04 東市場
正在散市的東市場裡,我們試著找到冠彰介紹的在地美食「涼西丸」。

我們所有人都只記得我看著照片瞎掰的名子「猴子眼睛」,沒有人記得「涼西丸」這個真正的名字。拿著「猴子眼睛」這個我們自己取的外號去問當地人,當然什麼都問不出來。

雖然沒問著吃著「猴子眼睛」,但有些東西是用不著問,就會「出來」的。像是排成一排的魚頭安靜但堅定地散發出的腥味、一盤盤現成家常菜的油亮色澤、烤雞鴨的香味,以及雨水打在遮雨棚上的節拍。

走在下雨又正在散市的東市場裡,雖然我們沒有辦法用任何方式去評估或檢驗,但旅行的聲音、氣味、顏色、觸感,實在地滲透進我們的身體裡。


05 你沒試過,怎麼知道你不喜歡?

大雨滂沱,我們躲在不知名的建築下,孩子們一心想著趕回教師會館休息。我看著對街的日式木造房子,忍不住提議:「我們去那個廊下坐一下好不好?」

孩子們想也不想就異口同聲地拒絕我,我只好苦苦哀求:「拜託啦!十秒就好!」孩子們終於鬆口:「好,十秒喔,開始計時!」

三個孩子看我興致勃勃,半信半疑地跟我過馬路到對面去。一坐在廊下,檜木的香氣攪和著雨的新鮮味道,涼涼的雨水打在腳上,我們有一句沒一句的閒扯,十分開心。

不過我還記得十秒的約定,而對面的孩子看起來已經快要不耐煩了。
我提議:「來回去吧!」
身邊的孩子說:「不要,我不想走了。」
我:「喂喂,是你說只能十秒的。」
孩子:「那再坐十秒啦!」


我過街去把那邊的孩子都接過來,大家排排坐在廊下,因為大雨而煩躁的心情竟然就平靜下來。

大人們總是對孩子說:「你沒試過,怎麼知道你不喜歡?」
這句話大概是對的。

然而,很多時候,這樣的話時常不能讓孩子願意嘗試。

如果這件事情真有這麼有趣,而且是你也由衷喜愛的,那就先自己去做吧,信任你的孩子,會尾隨著你而去的。


06 迷信?生命?

乙:「你拜的那些神像不就是泥土做的嗎?那幹嘛不拜土就好?」

信基督教或天主教的孩子,對其它孩子們逗留在財神廟裡感到不耐,出廟以後,忍不住抱怨了起來。沒想到,就這樣開啟一場深刻的論戰。整個過程大約十五分鐘吧,我把雙方主要的論點節錄下來。

甲:「我相信那裡面有人啊!」
乙:「你這是迷信!」
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迷信啊!你還不是迷信你的神?」
乙:「可是你的木頭裡面哪裡會有神?」
甲:「我相信什麼都有生命啊!」
乙:「玩具車也有神喔?」
甲:「玩具車沒有,腳踏車就有。」
我:「你是說會自己動的就有生命嗎?」
甲:「對!會自己動的東西就是有生命的。」
乙:「那電動的玩具呢?」
我:「那衛生紙呢?」

最後甲方總結了他們的論點:
1. 能生長出生命的東西,就是有生命的,例如泥土
2. 有生命的東西做出來的東西,就是有生命的,例如衛生紙是樹木做的
3. 會自己動的東西就是有生命的,例如電動玩具火車

一個多元的社會,可以容納許多不同的文化與聲音,吵吵鬧鬧,彼此交疊辯證,分岔融合,於是文明的進程會有更多的可能,我們的下一代將比這一代有更多的選擇。

而多元的旅行,自然也可以容許(甚至催生)一次對於宗教與生命的哲學辯證。


07 拓印與寫生
擅於行走的人也許比較容易領略,有一些「什麼」唯有緩慢才能到達。


小巷的牆面、路旁的電線竿、老房子的磁磚、古老的街道牌,時常有一些獨一無二的觸感。第一天,冠彰帶給孩子們這一種紀錄旅行的方式,有一些孩子便開始頻繁地使用它,把這些「觸感」留在自己的本子上。


上面這一塊老牌子,我們猜想,它是民國66.3月置放的。若真如此,那它的年紀可真的不小了。把這樣擁有歷史的字「留」在自己的筆記本上,是一件令人興奮的事。


寫生也是一種留下紀錄的方法。喜歡寫生的孩子們坐在地上,用筆記下;不喜歡寫生的孩子們,一邊練習等待,一邊四處走逛,用眼睛記下風景。


08 與歷史相遇
第二天早上,聽完〈我的爸爸是潘木枝〉這個故事,孩子們興致昂然地看著我們提供的地圖來規劃行程。他們說要去「陳復志故居」、「陳澄波、二二八文化館」、「潘木枝故居」以及「嘉義市二二八紀念公園」。


到了地圖上標示的地方,孩子們試著詢問住戶,真的找到了陳復志故居,但就住隔壁的老人家跟陳復志也不熟,只知道他們的姪子輩住在隔壁。

在口述歷史的資料裡,陳復志是「半山」,也就是從中國回台灣的人。他是高階退役軍人,在二二八事件裡罹難之後,沒有留下子嗣,原配偶也改嫁了。加上弟媳與其妻子不合,所以鄰居跟回台不久即身亡的陳復志不熟,也是可以料想的。


在「陳澄波、二二八文化館」裡,我們遇見了「嘉義市二二八紀念文教基金會」的董事長江先生,以及一位和藹的大姊。

兩位大哥大姊看到孩子們興致昂然地看著牆上的說明,覺得十分新鮮也驚喜,他們說:「很少看到有這麼小的孩子來瞭解二二八的事情。」


一位喜歡寫生的孩子,站在陳澄波滿牆的畫前感嘆:「他畫得真是好。要是可能的話,我真想請他幫我簽名。」


江先生主動為孩子們導覽解說,詳細地說明了二二八在嘉義的始末。我們這裡沒有強迫只有邀請,孩子們都是出於興趣而坐在這裡「聽講」。

有孩子很熟悉228的故事,我很驚訝,問他緣故,他說:「二二八放假的前一天,我們老師上了40分鐘的課,他講得很慢,我都快聽到睡著了。」

原來聽到快睡著了,還能有這麼大的功效嗎?


這一件木製模型,是孩子們一致認為這幾天裡印象最深刻的物件。它用示意的方式解說了嘉義二二八各事件的地理位置,其中怵目驚心的槍決現場,孩子們卻覺得「很帥」。

我問過好幾次,這個「帥」是什麼意思?孩子們說不清楚,但它不是喜歡、也不是覺得「有人死掉很好玩」。我想那是一種接近「這樣子表達一個故事,真是了不起」的想法。


孩子們拿出筆記本,請江先生為他們簽名。在我看來,那不只出於「紀念」的意圖,更有一種對「通曉歷史者」的尊敬心情。

江先生在導覽的時候,拿出兩本精彩的出版品,我見獵心喜,一問之下,才知道這兩本書是江先生個人編攥出版的,全世界各只有五百本。也許是我看起來很有誠意,也許是見到這麼多孩子們關心歷史,讓江先生很開心,江先生大方地各送了我一本。不但如此,江先生還請大姊拿出了兩套明信片送給我跟毓惠,另外也送了我們每人一個印有陳澄波畫作的袋子、一包印有陳澄波畫作的棉花棒。

文化館的經營必然不易,收了這麼多禮物,我本來就想要捐款的心意更為強烈。


我拿出五百塊,跟孩子們解釋我的心意,請孩子們衡量自己的能力,以及自己在這裡得到的收穫,考慮是否要捐款支持文化館的運作。

最後,我們總共捐了七百六十元。


離開文化館,正下著雨。二二八紀念公園太遠,孩子們決定改變行程,走進「南台灣最活躍的社運書店」洪雅書房裡,我從架上拿下《剩下就是你們的事了:行動思想家鄭南榕》,一位孩子問我:「那是什麼?」
我指著書名說:「這是鄭南榕。」
「他是…早上你說的那個?」
「對,」我翻開早上給孩子們見過的、鄭南榕在嘉義車站前廣場弔祭二二八罹難者的那張照片:「就是早上我說的,那個為了自由而自焚的人。」
「那我要看這個!」他連忙把手上的漫畫放回架上,從我手上接過書,坐在一旁看了起來。另一位孩子見了,也靠過來詢問,隨後拿了架上另一本,也坐了下來。

那位常來的孩子問我:「這就是之前羅士哲在火車上說的那個嗎?」我想不起來,他繼續提醒我:「就是他有一件衣服那個啊,去年社會營在火車上,你跟他一起講一個人的事,是不是這個人?」

我想了起來,沒錯,那一次我們在火車上,因為孩子們問起羅士哲衣服上的圖案,他應孩子們的要求,說了鄭南榕的事;而我身穿「蘇案平反大隊」的衣服,也應孩子們的要求,說了蘇案與司法改革的事。

從我擺脫教科書史觀(如果那也能稱之為一種史觀)的束縛之後,我很羨慕那些為了族群認同、保存自我文化的原住民志士。我時常覺得自己是一個無根的人,不瞭解自己從哪裡來,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人」,也不知道自己要成為「哪裡人」。

走出黨國杜撰的歷史課本裡,我不斷從各種書籍、影像與前輩那裡,像拼圖那樣一塊塊艱難地拼起我的身世,試著在這個島嶼的歷史真相裡,找到安身立命的處所。

就像檢視自己的成長經歷,是因為我想要知道自己究竟如何成為這樣的自己;而我試圖理解這個島嶼的歷史,是因為我也想要知道自己的民族、自己的國家,究竟如何成為這樣的「我們」。

歷史也許就像人的成長記憶,忘得一乾二淨不一定是安身立命的最好方式。

孩子們當然未必要如同我這般選擇安身立命的方式,但我期待他們裡面若是有人如我這般選擇,將能夠不至於如我這般,找尋得如此辛苦。


09 壞人,也是如我們這般的人
在設計教學時,我有點擔心〈我的爸爸是潘木枝〉這個故事的觀點太過單一,參觀完「陳澄波、二二八文化館」後,有孩子在筆記本寫著「我開始討厭中國人了」,坐實了我的擔心。

加上第三天在嘉義舊監獄參觀的時候,解說員說了幾個跟這件事相關的笑話。


在介紹受刑人創作作品時,她說:「所以你們看,受刑人也是很有創意的。」
在說明現今受刑人受監時工作的待遇,她說:「你們猜猜看,一個月有多少錢?有一萬多塊,而且還包吃包住,所以說找不到工作,就去搶超商好了。」

還有幾句我記不起來了。雖然都是玩笑話,但這些話語透露了一個價值:「受刑人與我們不同。我們是一般人,他們不是。」

他們既然不是一般人,那他們是怎樣的人呢?
孩子們指著受刑人的面會室,說:「壞人坐在裡面,來看他們的人坐在外面。」



這一次旅行裡,有一位孩子總是與其它旅伴發生衝突。

在這一次的旅行裡,他有很多不如意的事。譬如,他不喜歡大家總是跟從一兩位孩子的意見,所以總是唱反調或抱怨,而引起大家群起撻伐;譬如,他喜歡跟大家玩「嚇人遊戲」,大家卻時常因此而生氣;又譬如,他時常抓不到跟他人玩遊戲的分寸,讓別人以為誤以為他的「遊戲邀請」是攻擊。

大家都覺得,他的「惡形惡狀」是故意的,真是一個壞孩子。



第三天晚上,我邀請孩子們到會議室,聽我說一個關於二二八的故事。我們這組的孩子幾乎都到了,也有幾位其它組的孩子聽到是第二天故事的延續,也主動坐下來一起聽。

我把國民黨與日本的戰爭盡可能詳細地交代出來,試著讓孩子們理解當時的外省人與日本的國仇家恨,試著體會外省人是如何看待「受到日本皇民化思想洗腦」的台灣人。

「如果你是外省人,你出生的時候,台灣就是日本的國土,而你的親人在跟日本人的戰爭裡失散了,不知道是否還活著,而跟你一起作戰的戰友十個有八個被日本人殺了,你會不會恨台灣人?會不會恨這些為日本人提供軍員跟資源的台灣人?」

「如果你是那個查緝私煙的外省人,在這個到處都是『被日本人洗腦的台灣人』的地方,你去查緝私煙,會不會想要帶槍保護自己?當一群台灣人兇暴地追逐你到死巷子裡,你會不會開槍?」

「如果你只是一個對台灣人沒什麼敵意的外省人,當你的親人朋友不分青紅皂白地被台灣人追打,你會不會因此而對台灣人產生敵意?」

面對這些設身處地的質問,原先對中國人充滿鄙視與敵意的孩子們沈默了下來。

「我希望你們知道,那些看起來做了壞事的人,如果我們真的理解他們的緣故,會發現他們大多只是跟我們一樣的人,一般的人。」



在回程的火車上,坐在身旁的大孩子,跟我討論這次旅行中一位時常惹惱其他成員的孩子。

我:「他其實不是一個壞人,他實在是沒辦法。而且他這幾天都有在努力啊,也真的有改變。」
他問我:「我還是覺得他是故意的。」
我:「那是因為你這幾天累積很多生氣吧。你也知道,這種事情要用好幾年才能改變。」
他:「嗯,這也是啦,就跟我一樣,我也花了好幾年。」
我:「你知道他在其它地方,也是會被其它人排擠、討厭的那個嗎?」
他:「我不知道。那這樣他不就有很多不開心累積起來?」
我:「所以啊,他很辛苦。他過去這麼多年所受的種種委屈或辛苦,要花一樣多的時間才能努力補回來。」
他:「不只喔,可能還要更久才行。」
我:「是啊。」
他:「那問題就變成,要怎麼建立一個可以接受他的環境,讓他可以慢慢地補回來。」
我:「沒錯!沒錯!」
他:「一般的地方根本就不可能啊,他這樣一定會被討厭的。啊,這好難喔。」
我:「對啊!對啊!」
他看著窗外,又說了一次:「這真的好難喔。」



人有時候不知道自己有什麼選擇,有時候侷限於眼光與經歷,而無從選擇。

無論是二二八時的中國人或台灣人、那位不斷與他人發生衝突的孩子,或是監獄的受刑人,我不打算斷言這些人裡完全沒有十惡不赦的。

但我知道,要將一個人貼上「邪惡」的標籤,憑藉自己(或眾人)直觀的正義感來毀滅他,要比理解他的「處境」要輕易得太多。

若我們相信人生是「機遇」與「個人意志」交互作用下的結果,那我們或許就該期待一個溫柔包容的社會,好讓那些運氣不好而困在「處境」裡的人,有舒展而成長的機會。


10 展覽

孩子們認出文化局前的陳澄波塑像,一窩峰地跑上前去仔細端詳。歷史不能只是路邊的畫架和塑像,它需要軟體的補充,才能立體起來。


交趾陶展、化石展、地質展、顯微攝影展都意外地好看,有很多讓孩子們感興趣的互動裝置。新竹燈會的錢,或者是興建世博館的錢,能不能辦一座有水準的博物館呢?

我們的選擇,決定了城市文化的走向。


11 你願意承擔嗎?

從新竹到嘉義,火車的車程要三個多小時,對小孩來說是非常辛苦的。而這一趟旅程是折磨還是愉快,端看大人怎麼處理孩子們在車上的遊戲活動。

孩子們打牌、聊天,坐不住的,免不了要站起來走動走動,或者拉拉行李架。

二十一個小孩,幾乎每一個孩子都有忍不住的時候,幾位大人們坐不了幾分鐘,就要站起來一次,反覆提醒孩子們放低音量和注意安全。

坐在我旁邊的大孩子看我都坐不久,笑著說:「你好忙啊!」
我問他:「如果你是大人,你要讓小孩這樣玩嗎?」
他說:「當然要啊,小孩很無聊耶,來這裡就是要開心啊。」
我說:「你知道如果都不提醒他們,讓他們盡情地玩,可能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嗎?」
他:「不知道耶。」
我:「我們可能會關門喔,再也不能辦活動了。」
他驚訝地問:「怎麼會?」
我:「你知道現在幾乎每個人都有可以錄影的手機吧?如果有人覺得我們太吵或太過份,把小孩吵鬧或者玩行李架的樣子錄起來放到網路上,新聞很可能就會報導,全國都會看見。你覺得看電視的人會怎麼想?爸媽還會送小孩來嗎?」
他:「對耶,真的會這樣。」
我:「所以,如果你是大人,你願意冒險,承擔這個風險嗎?」
他遲疑了一下:「我還是會讓他們玩。」
我:「這樣啊。」
他又想了想:「不過還是要管一下比較好。」
我:「是嗎。」
他問我:「那你呢?」
我:「我也不知道。你知道芬蘭的火車有溜滑梯嗎?」
他:「對!對!我知道,去年社會營有說。」
我:「人家都可以溜滑梯,我們卻連讓小孩稍微活動一下的場所都沒有。要叫小孩坐好都不要動,他們實在很可憐,可是要完全不管他們讓他們開心玩,我又覺得太冒險了。」
他:「好難決定啊。」
我:「是啊。」


12 世界仍然轉動

在嘉義公園,孩子們終於在城市裡得到自己的喘息空間。

有一群原住民孩子走了進來,自由自在,流利地操持著母語。當我們的孩子玩起「鬼抓人」時,原住民的孩子自然而然地加入了。

在樹蔭下,我跟一位認識五六年的大孩子坐在一起,看著眼前的小孩子跑跑跳跳。

博:我長大了也想要加入你們。
我:為什麼?
博:我想跟你們學東西。
我:學什麼?
博:看你們要教什麼啊。
我:除了這個呢?
博:我也想要讓比我小的小孩,學會我已經學會的東西。

一日夕陽即將西下,但世界仍然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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