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紀錄 ] 行健村

沒照片啦，我顧著吃跟聽故事。

滂沱的雨中，我們來到行健村。

前一晚我們在隆隆的雷聲中醒來數次，驚雷成為當日清晨飯桌上的話題，小B說他彷彿更懂得「驚蟄」的意思。雖然不是春天，但有春雷的魄力，還沒來得及冬眠的蟲崽子們，恐怕也免不了有些時序錯亂吧。

夜半醒來，有一次我擔憂，轉身看了看盧果。也許是對父母的信任給了他全然的安全感，他絲毫不覺窗外奪人魂魄的天地之威，無動於衷地沈沈睡著。這份篤定讓我心安，我放下腦海中閃過的諸般不祥念頭，和窗外每一個愛睏的生靈一起入眠。跟著阿美阿姨的女婿，我們從宜蘭監獄拐了好幾個彎，進到阿姨一家的宅院裡。在自家的雨棚下，阿姨一家招呼我們停車，她們說：「車子停在那邊，孩子可以在這邊玩。」在這種細節上給我們方便與體貼，展現了他們的好客與細緻。有趣的是，在這種以家族為單位對外發言的場合，整個下午我們幾乎未曾和家族裡的男人們說過什麼話。阿姨和阿姨的女兒們說故事、做菜、忙進忙出地招呼我們，隱隱有一種母系社會的氣氛。在這個以男性為主的島嶼，這個位於三星的家系裡的男人，在這些關於農作的事情上，也許懷抱著許多包容與理解。

遠道而來的我們圍坐著雨棚下的長桌，聽阿美阿姨說故事。

阿姨說「米都收成了，才發現不知道要賣給誰，大家就坐下來開會啊」、「有些人也是會反對、觀望啊，看我們不用除草劑忙著拔草，就說『怎麼可能』，笑我們傻」。

行健米好不容易走入第二個年頭，中間這許多曲折，聽阿美阿姨娓娓說來，竟是舉重若輕，盡顯大家風範。

我想特別說一下阿姨。阿姨看不出多大年紀，但外孫跟盧果差不多大。已經是奶奶輩的人，仍能被後生這麼圍繞著、聽她說話，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這樣的她，努力的事情被支持、接納，我想絕不只是後生們守著「孝順」的德行而已，必然還有一些別的、屬於她個人的魅力。也許是她對理想的堅持與行動，也許是她對後生們的理解與照顧。

也許，那也就是我們遠道而來的理由吧，促成這一切的、根本的力量。我們在現場就能夠切身地感受到她的堅持，以及她對後生的照顧。阿姨說，她特地殺了一隻自己養的「有機雞」，這可是只有逢年過節女兒回娘家才有的待遇：她把我們當成回娘家的女兒和女婿了。這麼沈重的心意，城市裡長大的、不善於與人親近的我們，輕輕地收下了。

鄉村的景致裡，我們有一桌菜：有阿姨為女兒女婿準備的雞；村里大伯不施農藥的茭白筍，清燙了就甘甜；村頭桿的三星蔥油餅，是用阿姨自家種的蔥；還有阿姨自家的菜，和一鍋徹底不輸羅東夜市明牌芋圓的芋圓甜湯。還有，阿姨驕傲的、曬過日頭的米。大家搶著吃，因為好吃。

苦命的爸媽吃飯時要輪流照顧小孩。我抱著盧果去淋雨，走上田埂，走進田與田的交界處。

老實說，辦這種活動真是麻煩。擔心沒人報名，對行健村不好意思；很多人報名，又要反覆打電話聯絡確認，費時費力費錢；時間近了，又有人有不得不的原因取消，能夠理解人各有事，但又擔心人太少。一路忙下來，瑣事實在不輸一次收費的活動。

本來，是想著就這麼一次，下次不幹了。可是呢，那一天下午，我抱著盧果站在田中間。

在有機的土地上，我抱著一隻有機的小孩。

我努力養小孩，也被小孩滋養；有人像我一樣，努力養土地，也被土地滋養。

在雨中視線不清，我看不清楚這個島嶼的未來。但我們會走向前去，努力走向前去。

有機的小孩和有機的米，一起走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