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夏日光合自助旅行,基隆 (DAY3&4&5)

Day 1&2 在此



Day 3 周家豆漿(早餐)、基隆故事館、圖書館、午餐、太平國小、慶安宮做任務、民宿

早上起床開會,小孩們又想起曾經吃過閉門羹的文化中心,加上我們在某個介紹裡看過文化中心的基隆故事館裡有「大砲」,於是吃完早餐就跑去了。故事館裡有不少東西,關於戰爭、礦業、港口與海運,有很多實物可以看,我覺得做得還算不錯。

但孩子們最有興趣的,還是這個設計得有如Star Trek(星艦迷航)裡艦橋樣子的一排「互動式遊戲」。遊戲設計得也不算糟,但對幾個平日就有在玩電玩的孩子來說,就普普通通了;但那些看起來平常有被嚴格管制的孩子,粘上去就有點離不開的樣子。

午餐剛吃完的時候,我們遇到了大廟的遶境,孩子們看了很久,電音三太子還特地來跟小孩擊掌。

有個朋友阿健從台北來探我們,他正在寫關於基隆的故事,剛巧也在讀基隆的史料。阿健告訴我們,他前陣子去拜訪山坡上的太平國小,而太平國小的操場旁邊,就是從港口可以清楚看見的那個銀色「KEELUNG」地標。阿健還說,太平國小因為招生不足,八月就要廢校了。大概是下午我們決定要去這個地方看看。

爬上不算太長的階梯,走上了從港口需要仰望的山坡。孩子們看起來有點興奮,我也有點興奮,大概是花了一番努力把遙遠的事物拉到眼前,實在地付出,也有實在的收穫吧。

往下看,可以看到大半個基隆,一個小小的城市。對大人來說,能夠這樣看見一個城市,多少會招喚出一些感想或記憶,但孩子沒有這種負擔,他們就是「喔~」,然後就去操場玩踢罐子了。

在大太陽底下跑跳了一下午,年輕真好。有個孩子不太會玩,大家一開始非常激烈地抱怨,阿虎說:「不要這樣嘛,他就不太會玩啊。」孩子們很快就收斂起得理不饒人的姿態,給這位孩子更多耐心,直到這位孩子也漸漸熟悉規則,順利加入了遊戲。

當天傍晚回民宿前,我問孩子們要不要做任務。因為整個下午都跑跑跳跳,大家都已經累了,所以比較傾向於放棄。

我說:「可是一天只能做一個喔,今天放棄了就沒有了。」

在這個前提下,一部分孩子還是決定要放棄,另一部分的孩子決定要做。我們把媽祖廟的廟埕當作基地,四處去打聽「哪裡有碼頭工人在吃的早餐?」

在大約二十幾位受訪者裡,只有一位提到西岸碼頭的早餐,那位小姐明確指出「八號碼頭的麵店」。因為是這麼地明確,讓我們都非常想要去看看。

蒐集到許多在地人提供的資料後,我們召喚出阿華的魂魄,聽他說故事。

〈死後、凝視、留下來的女人、碼頭工人的早餐〉
大概是這邊沒錯啦,我老婆可能是賣燒賣,也可能是胡椒餅,也或許是賣米苔目的。反正喔,她做的東西有好吃,我雖然吃不到了,你們一定一吃就知道了,再幫我找找看嘛。
為什麼我會不知道我老婆賣什麼?我哪有臉自己去看她啊,她也從來不跟我。我這樣一個大男人,沒能力照顧她,還要她擺小攤子賺這種辛苦錢養我的爸媽和我兩個小孩,我實在很丟臉。她在擺攤的事情,是吞藥自殺的阿仁和上吊自殺的阿水講,阿水又和跳樓的長仔講,最後才傳到我這邊的。
她每天從山上的家一路推著車子到港口邊擺攤,我知道她如果要做,用的料一定很實在。我沒工作那一陣子,沒辦法在外面吃餐廳,只好回家吃。她做的菜,也沒什麼大魚大肉,但就是很好吃。
不過,回家吃飯,我總覺得自己很丟臉,白天在外面閒晃釣魚,假裝有事做,回到家也不知道要和老婆小孩什麼,老婆小孩也不知道要和我什麼。吃飯的時候,我們家就是一直開著電視配飯吃,大家看電視,就不用講話。有什麼好的,還不就那些無聊的事。
現在的基隆,不只是我老婆,大家都是做這種餓不死但是也賺不飽的工作。有時候,我很希望基隆回到當初那種熱鬧、繁華的樣子;不過,可能大家這樣平平淡淡過日子,也許也不錯。
現在的基隆,已經不是我熟悉的基隆了,現在的基隆,不歡迎我這樣的人。你們自己去走走,看看吧,你們認識的基隆,或許比我認識的更好。

小孩阿哲說:「我好想去看看阿華吃早餐的地方,我也好想去看看阿華下班以後跟朋友一起吃熱炒的地方。」

我們期待第二天,可以去吃早餐。


Day 4 廟口(早餐)、中正公園或圖書館、文化中心(做任務)、三坑龍安街(做任務)、民宿、關於性與性別的討論

前一天我們才在說要早起去西岸碼頭吃「八號碼頭乾麵」,但人算不如天算,我們還是錯過了。

這幾天小孩越來越晚睡,到了第三天晚上終於達到高峰,隔天小孩到了十點多才全部起床出門完畢。

「大概已經都關門了吧?碼頭工人應該沒這麼晚吃早餐。」這麼一想,再加上肚子餓,大家都放棄了去西岸碼頭吃早餐的念頭。我們在廟口吃了早餐,已經拋棄便利商店速食的滷肉飯男孩當然還是吃滷肉飯,隔天他也是吃滷肉飯,而且還是吃同一攤,非常忠誠;反過來說,其實也是經驗還太少,缺乏選擇的緣故。

早餐吃完之後,我們兵分兩路,宅的去文化中心吹冷氣看出打電動,陽光的爬上中正公園玩耍。

孩子們在非常非常炎熱的中正公園玩鬼抓人,大概是太熱了,後來改成真心話大冒險,有個女孩拿著一張紙來問我上面寫的名字怎麼念,原來另一個女孩輸了,把喜歡的男生的名字招出來了。

在中正公園主普壇廣場,可以看見我們在太平國小山坡上沒見到的西岸碼頭。一架又一架的起重機非常壯觀,很有大港的氣勢。

中午了,大家都還不餓,我們到文化中心集合,看看有沒有人要做任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前一天的任務有些人沒做到,以至於少聽到一個故事,這一次孩子們全都到了。

孩:「我們聽說過有人會去茶室交女朋友,請問你有聽過嗎?」

這個問題讓文化中心大廳陷入一種曖昧的氣氛。

一個阿伯先是嚇了一跳,喊著:「怎麼讓小孩問這個!?你們老師在哪裡?」

阿虎跟小美上前說明後,阿伯好像突然想起他只是「尷尬」、「不知道怎麼跟小孩說」而已,就開始認真努力解釋。

有一個中年男士先是「啊?」了一聲,就冷靜地回答孩子們的問題,他跟孩子說:「有些沒有女朋友,或者老婆死掉了的人,會去那裡交女朋友。」

十五分鐘後,一直坐在旁邊曖昧笑著不回答,只是看著被問到的阿伯們尷尬的阿姨終於鬆口,給了孩子一個答案:「啊就三坑那個龍安街啊,大家都知道。」

三坑!

終於打聽到三坑,孩子們都非常開心,於是我們立刻出發前往三坑……

前往三坑的蔥抓餅跟粉圓冰。

吃飽喝足之後,我們發現粉圓冰就在龍安街上,但哪裡有茶室?我們沿著路線找,直到一個路口,我把孩子們集合起來,跟他們說明我的擔憂。

在寫故事的時候,我跟安邑就討論過帶孩子去龍安街的擔心。我們一方面不想要讓孩子們對這些工作者的「凝視」,造成這些工作者壓力或傷害;另一方面,我們也不想讓孩子們對這些工作者或工作場所,感受到太多的曖昧或害怕。

於是我向孩子們說:「這條街過去就有很多茶室,裡面有在茶室工作的人,她們可能很不想要被『看』,因為在我們的社會上,有很多人瞧不起他們的工作。」
孩子說:「為什麼?我不會瞧不起他們啊?」
我:「這解釋起來有點複雜,想要知道的話,晚上我找時間跟你們詳細解釋。另外,雖然你不會瞧不起他們,但他們可能還是會不想要被看,我們如果在他們面前討論他們或者一直盯著他們看,可能會讓他們感覺到不舒服。」

於是我們達成一個共識,在通過這條街的時候,我們盡量不要盯著別人看,也不要討論我們看見覺得奇怪的樣子。所有的疑問都到離開這條街後,我們再一起討論。

結果,有些小孩遠遠超過我的期待,真的從頭到尾都沒有轉頭,目不斜視地走過去了;有些小孩看見有些工作者坐在鐵窗後面,盯著他看,他覺得有點緊張,也覺得奇怪。

走出龍安街,我們找了一個騎樓,聽阿華說故事。


〈小三、茶室〉
你們找到這個地方了喔?這個地方好像不太適合小孩,你們不要待太久喔。
我跟我女朋友就是在這裡認識的,她那時候是茶室裡的「阿姨仔」。阿姨仔的工作,是陪來店裡的人唱歌、聊天、喝酒。這很難喔,因為你要讓來的人都覺得你是一個很會聊天的人,你要能聽得懂他們的話,你講的話也要很有趣不能無聊,這樣他們才會覺得跟你一起聊天喝酒是很開心的事。
我的女朋友就是很會聽我講話的人,只要我不開心,都不用喔,她就能知道是什麼原因,而且就會安慰我,煮東西給我吃、買東西送我、陪我去做讓我開心的事情。真的,像這樣的人去哪裡找?她就是老天爺派來送給我的禮物。
我對她很好,時常送她禮物,那個時候我有很多錢啊,只要送她禮物,也會買一份送給我老婆。對啊,我有一個老婆,還有兩個小孩。國中的時候,我跟我老婆就已經在一起了,十八的時候我們就結婚了,她對我爸爸媽媽很孝順,也很會教小孩,所以我對她也很好,只要送女朋友的東西,我一定也會送給我老婆一份一模一樣的。這樣才不偏心啊,她們才不會因為有人有禮物有人沒有而生氣,這樣才顯示我很gâu

聽完故事,小孩還是有一大堆問題。像是「為什麼這樣就是gâu」「什麼是性工作?」「為什麼他們會覺得丟臉?」「他們為什麼要在鐵窗裡?」

我跟孩子們約好,吃完晚餐之後,在我的房間討論,有興趣的人就來吧。

真真正正自願加入的「課後輔導」,大半小孩都到了。

我先把阿華的故事從頭到尾說明一下,試著為孩子們拼湊出一個時代的圖像,接著才開始一一回答孩子的問題。有些孩子從頭到尾都非常驚訝,有些孩子則大方地說:「我媽什麼都跟我說啊。」

我一邊講,一邊跟孩子們說:「我想一下要講到什麼程度,才不會超過你們爸媽能夠承受的範圍。」講著講著講到做愛的細節,阿果(我家小孩)說:「你會不會講太超過了啊?」

一個大孩子驚訝地問:「阿果什麼都知道嗎?」
我:「什麼都知道啊,很小就都知道了。」

我雖然也見過小孩面對跟性有關的話題時,曖曖昧昧的那個態度,但每次有人說「不知道怎麼跟孩子談性」時,我都有點不太能想像他們遇到什麼樣的困難。因為我每次直白地跟孩子說,他們都非常誠懇而且穩重地聽,一點曖昧都沒有。


Day 5
大概是前幾天熬夜過度消耗,第四天晚上孩子們都自動早睡了。本來以為會是神清氣爽的一天,但迎接我的第一個任務是小孩A的「尋物之旅」。

他先是在便利商店發現自己掉了錶。「應該在民宿吧?」

回到民宿翻遍房間沒找到錶,卻發現錢包不見了。「應該在便利商店吧?」

我打電話請阿虎去便利商店找找,沒找到錢包,卻找到了錶。「咦?那我的錢包在哪?」

我陪他再去便利商店找一次,還是沒找著。錢包不見了,還好備用金在行李箱裡。我們回民宿打開行李箱,翻找出備用金,總算可以吃早餐了。

這時已經十點多快十一點了。跟阿虎換手,阿虎陪A去吃早餐,我自己去吃早餐。

錢包呢?回家前我們到民宿拿行李,櫃檯把錢包交給我們。原來是我們回去找手錶時,掉在床的隙縫裡了。


第四天回家辦事的阿健,最後一天又特地跑來。「我有一個故事想要送給孩子。」我們跟阿健約在文化中心,孩子們一邊看阿健印出來的故事,一邊要求阿健唸給他們聽。
那是一個關於「阿尋」的故事,提到礦業、鐵路跟海港,是阿健追尋自己身世的故事。小孩一直問:「這是真的嗎?阿尋是你嗎?」阿健沒有正面回答,但阿健後來在臉書上說,「阿尋」並不只是阿健自己的故事,也是這些孩子們在這個與阿健有關的城市裡,探尋叩問的身影。
「如果第一幕的牆上掛著一把槍,在劇終前必須要擊發!」是契訶夫的名言。大家還記得阿哲第一天埋下的「伏筆」嗎?從第一天就出現的玩具店,當然也要在劇終之前把剩下來的錢花光。

劇終
在這個以多雨聞名的小小海港城市裡,我們沒遇見雨,遇見了阿華的故事,和許多基隆人給的「答案」。每一頓自己決定的早餐午餐和晚餐,那些沒有人阻止的飲料和垃圾食品,一場又一場熬夜,不熟悉或熟悉的地方。

這個城市會像高雄、平溪、竹山、鹿港、新竹、花蓮、嘉義、台南、西螺、白沙屯、埔里,像每一個我們曾經穿過大街小巷的城市,像一片拼圖。

或者它什麼也不像,就只是在我們其中某些人再次相遇時,在言談之中被召喚出來,就這樣是我們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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