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與想要



我們等了小孩A大約半年,她才願意加入鬼抓人這種有輸贏的遊戲。但加入是一回事,當鬼是另外一回事。

前陣子她被抓到也願意當鬼了,雖然不能享受當鬼的樂趣,但因為一直抓不到人的時候會有好人去故意給她抓,所以她也開始稍微不那麼排斥當鬼。然而這陣子不知為何又退了回去;究竟在哪裡發生了什麼事,無論如何是弄不清清楚的,我也不太想去找。不過呢,她退出遊戲的「一百種說法」讓我很在意。

「我累了我要休息。」
「我剛在暫停。」
「我沒有在玩。」
還有「我是氣喘兒不能當鬼。」

《好人總是自以為是》這本書說,人是先下了決定,才開始為決定找一個「理性的理由」。也就是說,A是先決定了「要玩不要當鬼」,然後才開始找一些能說服別人(或許也要說服自己)的「正當理由」。
(你看,這麼小的孩子,就清楚知道「疾病」這種標籤在這種時候有這樣的功能)

其實A有小聲地說:「我不想當鬼。」
但這個「理由」誰會接受呢?A(以及其他孩子)的樣子讓我開始懷疑這裡面有多少是生理的,又有多少是社會性的。

畢竟一個怕輸的社會大概很難長出不怕輸的孩子;而事事強調理性客觀中立的社會,恐怕也很難長出能夠直白說出自己感受與需求的孩子。

要回家前我們在車站等車;我坐在長椅上,旁邊擠了兩個女孩。A先是試著去擠進那兩個女孩之中,但那兩個女孩氣場強了一級,於是A被嚴正斥罵而放棄了。

A轉而走到我前面說:盧駿逸,我想要坐。
我指著地板:坐啊。
A:我想要坐上面。
我指著天花板:坐啊。
A:我想要坐你的位置。
我:......所以勒?
A:你站起來給我坐。
我:不要。
A:我想要坐這裡。
我:不要,我自己要坐。
A試著擠了一下,被我跟另外兩個女孩聯手擋了回去。

但隨即我就覺得不妥。

我把自己從「日常」拉進「教育現場」,試著判斷哪一種選擇真正對小孩有益,而不是「趕快長大獨立吧你」、「做個成熟的大人吧你」的那種「有益」。

她現在「想坐」的時候說「想坐」,結果坐不到;下次她大概就會說「腳痛」,也許就坐得到了。

關上門跟打開門,哪一個對小孩的心靈有益?下這個判斷其實用不著一毫秒。

我站起來,對A說:「好啦,給妳坐。」
A就「大方」坐下了。

這個「交手」讓我想到,時常有一種論調聲稱要分出「需要」與「想要」的差別,但這種差別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的呢?畢竟人的理智是那麼會對著自己的心狡辯吶。而這種說法被應用在教育或教養現場時,很明顯就是一種「大人覺得你想要 VS 讓大人覺得你需要」的掰理由比賽(或者你也可以叫它辯論比賽)而已,哪裡有什麼道理可言呢。

回到A的狀況來說,A是「需要不當鬼」,還是「想要不當鬼」呢?是「需要坐椅子」,還是「想要坐椅子?」而我一開始不想把座位讓給A,是「需要不讓他」,還是「想要不讓他」呢?

好啦,我需要這篇文章在這裡結束了。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