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現場的修復式正義

在樓上聽到阿兜激烈地哭罵，我下樓幫忙。

這一年來，我跟阿兜建立了一個「讓我幫忙」的默契。但這兩天他不但更容易激動，也更不容易願意讓我介入幫忙。我猜，是因為最近幾天小小妹妹正在生病，媽媽的力氣都耗在小小妹妹身上，對阿兜的關注少了些，阿兜的心裡就這樣凹了一塊，遇見什麼都不開心。又因為不願意被幫忙，許多大大小小的情緒積蓄在心的凹陷裡，要是一下子劇烈傾斜了，就不分青紅皂白地全倒出來。

阿瑞就是一個正巧被阿兜心裡的不開心一股腦「倒」在身上的倒霉鬼。除了他之外，滿屋子其他的孩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要被阿兜罵。

花了些功夫，阿兜終於找我幫忙，要求我到地下室聽他說。我在地下室聽他說他怎麼理解整件事，他認為阿瑞命令他，他不喜歡被命令。

阿瑞有命令他嗎？我不知道。我提議「我們找阿瑞下來說清楚？」

阿兜不敢說，要我幫他說。我上樓找阿瑞，阿瑞考慮了一下才答應下樓跟阿兜對話。阿瑞聽完阿兜的不滿，完全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命令阿兜，但阿瑞說：「我想起一件事讓他生氣，但我不知道是不是這件事。他剛才要搶我手的劍，可是我不想給他，他就叫我幫他找，但我不想要。他又叫我做一把給他，我跟旁邊的人就說『我們的劍都是我們自己做的』，他就生氣了。」

聽完阿瑞的說明，阿兜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一下指著旁邊的東西說：「咦，你有看到這個嗎？這個好奇怪。」一下子說：「我不想要討論這個了。」

我稍微逼近一點：「你的意思是說，你把阿瑞叫下來把話講清楚，可是現在還沒講清楚，你就要結束了嗎？」

阿兜停止了轉移焦點的花招，似乎在考慮什麼。

已經小四的阿瑞小聲地對我說：「我覺得他在逃避面對這件事。」
我點點頭，但沒有接他的話。我還在等，我說：「我們等他想一下。」

終於，阿兜說：「那會怎麼樣？」
我再逼近一步：「我覺得阿瑞以後有可能不會想要再跟你談事情了。」
阿兜決定要回到討論裡，他哭叫著說：「可是我本來把劍放在那裡，是大人打掃的時候把我的劍不知道收去哪裡的啊，是大人弄不見的。」
我忽略他的哭叫，試著抓住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說，你本來有一把劍，可是劍被大人弄不見了嗎?」
阿兜哭喊：「對～～！」
聽到這裡，阿瑞也開始生氣：「就算你的劍被大人弄不見，那為什麼就可以對我生氣？」
阿兜說：「因為你都不幫我找！」
阿瑞說：「為什麼我一定要幫你找？」
阿瑞氣得胸口起伏不定，口氣也步步進逼毫不留情，眼看著阿兜又要逃避關閉對話了。我對阿瑞說：「你可以對著我講話嗎？我會請他也對著我講話。這樣你們就不會越來越生氣，我們也才有機會把話講完。」

阿瑞點點頭，呼吸了幾次平復心情。接下來阿瑞都對著我講話，阿兜不用直接面對阿瑞尖銳的質疑，心情也漸漸平靜下來。

我把阿瑞的疑問再問阿兜一次：「阿瑞想知道，為什麼他一定要幫你找？」
阿兜說：「他也不是一定要幫我找。」
阿瑞對我說：「那為什麼他可以對我生氣？」
我把阿瑞的問題對著阿兜再問一次。
阿兜說：「可是我不開心啊！我的劍不見了！」
阿瑞又問：「就算你的劍不見了，為什麼你就可以對我生氣？」
我照樣對著阿兜再問一次。
阿兜終於說：「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生氣了。」
我試著解讀這句話：「你的意思是說，你雖然覺得你不能對他生氣，但你還是對他生氣了？」
阿兜承認了：「對。」
阿瑞又想起了一件事：「而且他還把我跟阿果、阿米做的房子踩壞。」

也許是阿瑞的口氣比較平靜，阿兜不那麼害怕了，沒等我重問一次他就回應了。

阿兜說：「那是因為我想要到地下室，你們的房子擋在那裡，路又不是你們的。」
阿瑞說：「你可以把他踢到旁邊啊，你是一直踩一直踩耶。」
阿兜繼續辯解：「我沒有，我只是想要過去而已，是你們的房子放在那裡擋路。」
阿瑞小聲地對我說：「我覺得他又在逃避。」
我試著再次解釋阿瑞的話：「阿瑞的意思是說，雖然他們的房子擋到路了，但是你可以把房子踢開，不用把它踩爛。我想，你是想要踩爛那個房子出氣，是不是？」
阿兜這次承認了：「對。」
阿瑞生氣地說：「你生氣也不能拿我們的房子出氣啊！」
阿兜意外坦率地道了歉：「對不起啦。」
這個發展出乎我意料，我對阿瑞說：「他這次沒有逃避了，他承認了，也道歉了。」
阿瑞還是很生氣，但一時之間也沒什麼想說的了。

我們又花了些時間把其他的事情講清楚。原來，阿瑞沒有命令阿兜，當時是另一個人再對另一個人說話，阿兜也許是正在生氣，就聽錯了。阿兜對於弄錯了而對阿瑞生氣，又道歉了一次。

但阿瑞還在生氣。我問阿瑞：「有沒有什麼是你希望他做的？譬如說為你做點什麼事？」
阿瑞說：「我想一想。」

在阿瑞想的時候，我對阿兜說：「我在想，你是不是因為妹妹生病，最近媽媽的時間都用在照顧妹妹，所以很少陪你，你覺得不舒服？」
阿兜說：「對，媽媽最近都一直陪妹妹，都很少陪我。」
我向阿兜張開手：「來，秀秀。」
阿兜縮進我的懷裡。
我對阿瑞說：「這就是他這兩天特別容易生氣的原因。當然並不是說，因為這樣他就可以對你生氣，不過這就是他生氣的原因。」

我問阿兜：「那你會不會想要做點什麼事讓他開心點？」
阿兜：「我想不到。」
阿瑞：「我想要他把房子修好。」
阿兜：「可是我不會。」
我：「如果你想要做的話，我可以幫你，其他大人也可以幫你。你想要做嗎？」
阿兜：「好。」
阿瑞：「說不定房子已經修不好了。我先去問一下阿果跟阿米，看他們有沒有希望怎樣好了。」
我說：「好哇。」
阿兜也同意了。

結束了討論，阿瑞去找阿米跟阿果，我回到二樓參加另一個討論。過一陣子再下去的時候，阿兜指著房子對我說：「駿逸，我修好了耶，阿瑞也說可以。」
「真的？」我嚇了一跳，由衷地佩服阿兜：「你太強了。」
走到外面去，阿瑞正在跟阿米跟阿果玩，他遠遠對我說：「駿逸，阿兜把房子修好了。」
我點點頭：「有，阿兜有跟我說。」
阿瑞舉起大拇指。這個大拇指是給誰的呢？我不確定，也不那麼想確認。



修復式正義
基於「和平創建」（英語：peace-making）的思維，主張處理犯罪事件不應只從法律觀點，而是也應從「社會衝突」、「人際關係間的衝突」觀點來解決犯罪事件。強調「社會關係」的修復，亦即，當事者的權利、尊嚴應得到滿足，個人、團體與社區已損壞的關係亦得到應有的修復。換言之，社會復歸不只加害人，連同被害者及社區均需復歸的刑事政策理念－－在國家制度保障下，透過任一方都不吃虧的程序，讓各方當事人早日回歸正常生活。

（以上摘自維基百科）